野藤枯萎

听妈妈说，这栋楼的底楼住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大家都管他叫“张老太”。

张老太似乎从不出门，也从不和别人讲话，总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一堆杂乱的野藤发呆。从日出直到日落，天天如此，天天就这么发呆……

于是我很惧怕他，觉得她像传说中的老巫婆，也自然不敢靠近她那个，长满也野藤的院子。

每天放学回来，我总是做贼似的从张老太的门口溜过，生怕她突然出手把我捉住，以至于一口气跑上楼后，还心有余悸。

有好几个晚上，都梦见她朝我走来，那面目很狰狞。记得每次都被吓出一身冷汗，然后便钻进妈妈的被窝，把爸爸驱逐出境。

我又很怀疑，在我身边眼花缭乱的世界里，张老太莫不是一件“出土文物”?

那天偶尔骑车回家，刚在楼梯里停完车，放肆地让车铃洒了一串颇悦耳的歌声，张老太的门竟然“吱呀”一声嘶哑着开了。

我的心一缩，门口探出一张灰黄的脸来，天呐，这是一张这样的脸啊:

一道道皱纹，占据了核桃似的干扁的脸，浑浊的双眼，有一些呆滞的望着我，还有那在风中乱测的白发，她的嘴唇，蠕动两下，喃喃着:“不是……”。

说完，又扣上那扇沉重的门，不是?不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全然愣住了。

说不清为什么，我不仅没有想象中得那么惧怕她，反而有些怜悯起她来，凭一种敏感，我总觉得张老太蹒跚的身影中隐藏着什么……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一定是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了。

以后每天骑车回来，只要听见我的车铃声，张老太的门一准“吱呀”地推开，张老太一准蹒跚地探出头来，继而又摇摇头，自语道:“唉’不是……”

一天天过去，我——一个风华正茂，追求新潮的少女。她——一个风烛残年，茕茕孑立的老人。一个爱按铃，一个好听铃，似乎达成了一个特殊的默契。

后来，无意间听别人说张老太一直独身，养子养女成人后，都弃他而去，连她最疼爱的小孙女，也不愿再进她那个阴暗的屋子了。

他的孙女有一辆自行车，是张老太攒了两年的养老金买的。以往孙女一到楼下，便使劲按铃，张老太便乐得过年似的开门迎接。

我蓦然明白了，大概这自行车的铃声像我的一样悦耳。

我不禁很愧疚，我实在不该残忍地，让一个老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我也最终懂得这“不是……”两字背后的心酸。

又是放学回家，我无奈改变不改不了我按铃的习惯，尽管铃声很轻。

门开了，满含希冀的目光，刺得我心痛。我友好地朝她笑了笑，她似乎吃了一惊，竟感动地滴下了一滴老泪。

“老奶奶……”我脱口而出，她笑了，深刻的皱纹像秋天里的菊花。

不经意的，每一次回家，我都按铃，待张老太出来，便向他问候一声。

张老太总还是蹒跚着，探出头来，只是眼神日渐温善起来，这也给我带来了一些满足与满意。

突然，有那么一天，我习惯的问候完后，张老太吃力的问道:“孩子学习忙不忙啊？不忙的话……”说着镜像旁边挪了一步。

我不由自主的撇了一下，刚才挡在她身后的阴幽的矮门，心里咯地一凛，连忙支吾道:“哦，挺忙，挺忙的……”。

然而，过了很多天，放学回家再也没有听见，张老太的开门声，使劲按铃也没有。

不知是他病了，还是那天的婉拒伤了她的心，我想去看看，又没有勇气叩响那扇曾经令我，望而生畏的门，每次只能带着失望与歉意从那里走过。

又过了些日子，传来一个消息:张老太死了，坐在藤椅上死的，葬礼凄清得只有哀乐在哀号。

我难过极了，时时在为张老太凄苦的身世伤心，为我的那份廉价的同情和琐微的义务伤心。

那天我真的不该拒绝他，真的该为她在做些什么，但我又能做到些什么呢？

她走得那么无声无息，留给这份土地唯一的记忆，就是那一从已经枯萎了的野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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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3月.8日——妇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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