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潋沂与骆俞衽

彼时，骆俞衽还名为骆舟山，那张令无数女子魂牵梦萦的脸庞驻颜已久，还是二十岁时的模样。便是连潋沂，也以为他只是弱冠之年。

那时，潋沂下了山，半夜里偷走一个地主家里的夜明珠，潜逃之后，无意入了清风谷，便也遇见了，那面若冠玉的骆舟山。

他站在桃林间，仰着头，独自一人看那轮皎洁如玉的明月，身影寂寥。

潋沂看得呆了，她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好看的少年……一见倾心，不过如此了……

骆舟山站了很久，潋沂看了很久。他也没发现，她也没离开，只是遥遥望着那抹身影，心中霎时涌出来一股不知名的心绪。

恍然间，骆舟山回头，四目相对之间，两人都忘了说话，似乎天地间，只剩下这长达一炷香的对视。

那种感觉很奇妙，有点心虚，有点尴尬，混杂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但更多的，是小女儿家的羞涩。

十五岁啊，情窦初开的年纪，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迷恋上了那个她眼中的少年郎。

那时候的骆舟山，因为这一张脸，不知受过多少江湖女子倾慕，便也自然而然的将眼前的人当成了那种人，哪怕她给他的感觉很奇妙。

初次见面，他同潋沂对视了近一炷香的时间，随后便强硬地派人将她赶走，自己走进桃林深处。

潋沂被赶出清风谷外，遥望着那一身玄衣的男子，久久不愿离开。

骆舟山以为她会知难而退，不会再来打扰他的生活了。哪曾想，不过数日，这丫头便潜入清风谷十余次，硬闯三次，哪怕中毒，也依旧每日进到桃林同他说话。

最严重的一次，是中了毒之后还硬撑着来到他面前才倒下去。那一刻，骆舟山只感觉自己的心仿若被人紧紧抓住，生怕怀里的人有什么不测。

于是啊，过了三十二年平淡生活的骆舟山，第一次尝到了喜欢的滋味。而早在那个夜晚，那个名为潋沂的小丫头，便闯入了他的心中。而这，却是连骆舟山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孤单久了，他虽然习惯，但这几日，潋沂的说话声，嬉笑声已然融入他的习惯，让他无法忽视。

骆舟山知道，自己这种感觉，名为喜欢。但他不知道，以自己如此年纪，是否还配得上潋沂？毕竟，潋沂才十五岁，她还有大好的青春可以挥洒，而他，没有！

他也想和潋沂在一起，但以他的年纪……注定配不上潋沂……若是老夫少妻，他怕潋沂会受人诟病……

潋沂醒时，身边没有骆舟山的身影，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让她没来由的一阵落寞。

他……还是不能接受她吗……明明……明明他也对自己不同于旁人……

潋沂握紧了拳头，泪水止不住地掉下，滴在干净的锦被上，落入尘埃里。

骆舟山停在门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喊道：“喂！你……好点了没？”

听到他的声音，潋沂一时间竟忘了哭，侧头，呆呆望着门边的那个人。

“毒傻了？”骆舟山戏谑一笑，大步走进屋中。

潋沂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望着他一步步走近。

“我……”潋沂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骆舟山轻笑，故作淡定道：“前几日你可不是这样的。”潋沂看不见，他背后那满是汗水的手掌。

“你……骆舟山，我们现在，算什么？”潋沂紧攥着拳，仰头，一双妙眸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他一愣，开了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骆舟山……”潋沂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看着他，“我要你给我一个答复。”

四目相对。

许久，骆舟山才道：“潋沂，你要知道，我并非你所看上去的那般年轻……”

“我不介意！”潋沂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

骆舟山一时间竟愣住了。

“潋沂，我与你相差十七岁，你当真不介意吗？”骆舟山苦笑道。

潋沂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骆舟山没想到她会这么做，竟被她拉近了些，鼻息喷薄在她脸上，两个人离得很近。

“骆舟山，我只说一次，你给我听好，我心中所喜，唯你而已！”

于是啊，在那一日，骆舟山和潋沂在一起了，清风谷，便也多了几分生机。

就在骆舟山和潋沂准备成亲时，麻烦却来了。

骆舟山出身垣河骆氏，与洱源朱氏世代为亲。骆氏直系这一代只有骆舟山这一个独子，早在出生之时便与朱氏二小姐朱妍有婚约在身。

而这婚约，便是连骆舟山自己也不知晓。

潋沂与骆舟山拜堂之时，朱妍一袭红裳，跟着骆家主母前来，狠狠羞辱了潋沂。

骆舟山不愿让潋沂受伤害，但又无法对自己的母亲动手，只能护在潋沂身前，被动承受。

潋沂是谁？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涟漪，她可以对自己心爱之人撒娇，却也有自己的傲气，又怎甘当骆舟山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妻？

几乎是一瞬间，潋沂便下定了决心。

她道：“骆夫人，既然如此，那便让舟山来选，我为江湖人，不可能接受我的相公有别的女人。今生今世，我只愿与舟山共白头。”

骆夫人一口答应，目光灼灼地看着骆舟山。

骆舟山苦笑，这是要他在母亲和爱人之间选一个啊……

论心，他自是要潋沂。可若是论身，他却不得不选骆夫人。原因无他，骆夫人是他的生母，自小疼爱着他，哪怕是当初他不顾一切都要拜入清风谷，她也一直支持着。

他轻轻推开潋沂拉着他的手，走向骆夫人。

那一刻，潋沂的心，便落入了万丈深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里抽痛。

骆舟山不敢看她，叹息道：“潋沂，我……我对不住你……”

潋沂冷笑着，扯下头上的凤冠，重重摔在地上，一言不发，忍住了泪水，大步走出喜堂。

从始至终，都没有落下一滴泪水。

骆舟山选了他的母亲，意味着他要和另一个女人成亲。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留下来，成为一个笑话？

是的，潋沂离开了。

从那一日起，骆舟山便与垣河骆氏断了关系，不再是骆氏的少主了……

而潋沂，一走，便是十年。这十年来，她没有一点消息，没有任何人找到过她，似乎是，从未存在过……

骆舟山寻了潋沂十年，却没有任何消息。

他改名骆俞衽，此后，便只是清风谷谷主。

俞衽，愚人，却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