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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囚

短文长情

1. 中秋节的那天晚上,你从晚宴上退下来后,来到了我这里。 彼时的我正准备就寝,窗外一望无际,深宫中的幽怨无形似有形。 你过来拉住我的手,像很多年前那般。 每次犯了错,都会这样和我说:“我在院子里摆了酒,你陪我过去喝,好不好。” 我们已多年不曾这样一起喝过酒。 我略微思量,点头应了。 你很高兴,小心翼翼地牵着我的手走出去。 院子里的人已被遣散,安安静静的四周,配上月下的人,花间的酒,空气中弥漫的酒香,竟让人丝毫感觉不出这里是皇宫,是那不曾停下血雨腥风的地方。 而对面那个万人之上的人,今日不曾着那繁复的黄袍,举着酒杯的手,亦没有往日骇人的戾气。 清清浅浅的酒流入喉咙,浇灭了那丝颤抖。 你沉默良久,终于对我说:“阿宛,我一点也不快活。” 低垂着眼眸,这一刻的你,像个等待安慰的孩子。 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你还是天真无邪的时候。 我记得,你拉着我,墨黑的眸子里满是笑意:“阿宛,我们一起去捉蝴蝶好不好。” 事后又会跑到跪着的我身边,邀功似的说:“阿宛,我和母妃求情了,你可以起来了。” 等我起来了,你便会拉着我的手,吵吵闹闹地在花坛里飞跑着。 德妃娘娘是个温柔贤淑的人,在偌大的宫苑里,不争不宠。 总是会在午后捧着一本书静静地看着,你便会老老实实地趴在她的腿上,闭着的眼睛时不时地睁开,偷偷地看看我。 想想那时的时光真的是岁月静好,没有扰人的尔虞我诈,那个凄清冰凉的院子,却总是有情感的浓墨挥洒。 2. 后来,德妃娘娘愈加不受宠,皇帝也不再来,年少天真的你总是在午后静谧的树荫下问娘娘:“母妃,父皇为什么不来?” 每每这个时候,德妃娘娘便会放下手中的书本,轻抚你的头,微声细语地说:“你的父皇忙,等他忙完了,就会来看你。” 你信了这句话。 等啊等,等过了春朝,等完了夏夜,等走了秋落,等来了冬寒,却没有等到那个你心心念念的人。 你开始失望。 有一次,你爬到院子里的树干上,远远地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眼中没有光亮。 你低下头来问我:“阿宛,父皇真的有那么忙吗?” 我想那时的你是知道的。 你知道那个拥有着后宫三千佳丽的男人,早已忘了你贤淑的母妃和尚小的你。 你再也不问德妃娘娘为什么不见父皇。 你开始长大,你会早早地在院子里练武,伴随着黄鹂的鸣啼洒下汗滴和一树的花开花香四溢。 你也会睡得很晚,把手里的书一本又一本细致地看完。 你还会常常看着德妃娘娘的背影发呆,不再和我嬉笑打闹。 你更多的时间是在想,你怎样能入你父皇的眼。 让他不再会像上次发脾气一样,指着你的鼻子狠狠的骂:“贱妇所生!” 3. 光阴飞逝得很快,你已十八,文韬武略各有所成。 那懵懂年华时的你也长成了翩翩少年郎。 脾气和心性不再像从前。 但是你还是会支着脸,坐在我身边,调皮的双眉挑上去,状似无意地问道:“阿宛今年该二十八了吧?” 那是你难得一见的俏皮模样。 每当这时我总会笑,拿着缝好的衣袍佯装着要打你:“又要说我是老姑娘?” 这时候你就抓住那衣袍,眼神严肃地望过来,对我说:“阿宛,你是我的好姑娘!” 可好姑娘终究只能是好姑娘,你已十八,还是要娶妻生子。 那日微风细雨,你坐在德妃娘娘身边,我听见她问你:“如今你已成年,该是搬出去住了,你可有满意的对象?” 你嘴角挂着的笑淹没下来。 你说:“母妃,我要娶丞相府的三小姐。” “什么?” 你母妃吃惊的声音惊响,四顾一看,见只有我一人,这才又低下声音道:“你可是要那位子?” 那时我把低下的头稍稍地抬起来看你,你坐得笔直,脸上的严肃和认真是我从未见过的,声音冷寒,竟不像我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你。 “对,我要那位子。” 后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你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 直到那次你约我去湖边,我看到你和她站在柳树下,你爱惜地抚摸着她的脸,替她擦去眼角的泪,一举一动好不温柔。 你的声音亦是:“我只是个没权没势的皇子,你父亲是不会允许你跟着我的,你走吧,去找个比我更好的人。” 你转身便要走,她从背后一把抱住你,一边哭一边求:“你别走,我父亲最疼爱我的,只要我跟他说他会同意的,他不同意,我就死给他看。” 你抓住她的手,声音里的不忍让我觉得那样陌生:“别这样。” 她松开手,眼泪像珠子般地掉下来:“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和他说,他一定会同意的。” 你不说话,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待她的身影不见后,才把那纠结在一起形成不忍的眉心放开。 转眸看着躲在树后的我,眉眼间的冷漠,让我脚底发凉。 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你把我叫过来,只是特意让我看到这个?” 你不说话,走过来拉住我的手,低声的叹息:“阿宛,你知道的,我别无选择。” 阿宛,阿宛,这个叫了那么多年的名字,此刻听来却那么刺耳。 我听见自己在逼问你:“我还是你眼里的那个阿宛么?” 你抬起头来看我,墨黑的眼睛让人猜不透,我听见你坚定的声音:“是!” 眼眶忽然的酸涩,我把手扯出来,拉开与你之间的距离,第一次在你面前,摆出奴才该有的规矩。 伏低身子,像那些犯了错的奴婢一样,低声道:“奴婢刚才逾矩了,求殿下责罚。” 拳头狠狠地砸在树上,抖落一树树叶和淡淡血腥。 并不理会我的作势,向前走了不知几步远后,我听见你说:“阿宛,我不可能为了你,放弃那个位子。” 4. 再后来,你如愿以偿娶了三小姐,得到她父亲的支持。 你的势力开始变大,没有人再敢对你摆脸色,也没有人再敢拿着石子追着你满皇宫跑。 你是高兴的,从你每次来时和德妃娘娘说话的语气里就可以听出来。 你对她说:“母妃,没有人再敢欺负我们了。” 说这句话时,你的眼角略向上扬起,是这么多年难得一见的喜悦。 然而不多时,你又在德妃娘娘的咳嗽声中冷下脸来。 “怎么还不好,可是那太医院里的人不给治?” 凌厉的尾音令人生畏。 你如今已是手握大权,哪里有人还敢像从前那般对你。 可你总觉得太医院那些人,是不屑于对待你的。 德妃娘娘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你也不知道,只是回来是看着她强装起的笑脸,以为她真的很好。 直到那天大雨滂沱,你的父皇带着浑身的怒气,闯到院子里来。 那时的德妃娘娘刚刚躺下,他冲过来,抓着她的头发摁到地上,刻薄的语言接二连三地吐出:“你这个贱婢,当初就不应该让你生下那个贱人。如今他都想弑父篡位了,你真是把他教得好啊!” 德妃娘娘没有哭,她就趴在那里,坚毅的身影一改往日的柔弱,她就那样看着她怕了一辈子的帝王,声音仍旧淡然:“臣妾的儿子臣妾自己知道,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皇上没有教导过他,又怎能说出如此肯定的话。” 此言甚是大不敬,帝王发起大怒,一脚狠狠地踹在她的胸口。 她不哭,也不叫。 只是咬着牙,直到你冲进门来的那刻,她才晕了过去。 你发着滔天的怒火,掐着皇帝的脖子把他按在柱子上,眼神冰冷,嘴角却挂着令人胆颤的笑意。 深夜里,你的声音是那样凉薄 ,盛着满腔的怒气:“父皇当真是老了,怎么就这样冲了过来?再怎么样,也该先处决了我,再来找我的母妃罢?” 老态的皇帝喘着粗气骂你:“贱子!” 你也不生气,反而放开了手,居高临下得看着他瘫坐在地上,像个王者一样的宣布:“你该下来了,那个位子,已经不适合你坐了。” 那夜风雨交加,我的内心正如那夜,满是悲凉。 5. 就这样,你一朝成了天子,黄袍加身,名座高堂,万人之上。 朝堂上下不敢任何一丝怨言。 大街小巷,普天同庆。 然而就是在这一天,德妃娘娘去了,你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哭了好久。 后来她入皇陵的那天,你问我:“阿宛,这么多年了,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最想要什么? 我看着你的眼睛,那里好像就写着答案,不,应该说,那是你想要的答案。 我低垂着眸:“我想出宫。” 你的眼睛渐渐深邃起来,嘴角挂着的笑也垂落了。 你盯着我看,看了许久,才说道:“好。”说罢,便拂袖而去。 从那时我便知道我逃不了了。 果然翌日你便一道圣旨,加封我为一国之母。 朝堂上下,无一人妄议。 现在想来命运当真是无常,当初一个宫女,今日怎的就成了一国之母。 怎就能凤袍披身,发带凤冠,手执凤印,和你并肩站在这万丈宫墙之上。 6. 过去零零落落地浮现在眼前。你的手伸过来,落在脸颊处,满是爱惜地抚摸着。 你长叹着气,声音绵长,凄凄凉凉:“阿宛,我真的,真的一点也不快活。” “母后走了,我只剩下了你,你莫要离开我。我真的很爱你。” 像期望了几百年那样,也曾妄想着可以听到你亲口对我说这句话,可为什么如今听到了,我只觉得恶心。 你不是这样的人,你终究也是把你对付臣子的那一套,用在了我身上。 我把脸撇开,不想去看你的眼睛,我说:“可是阿宛不想留在这,阿宛想出宫。” 你是君王啊,最不能的就是别人忤逆你的意思。 你果然生了气,捏着我的下颚强迫我和你对视。 口气也不再如当初那般虚伪,而是真真切切的压迫,满含杀意:“你要知道,朕现在是皇帝,万人之上的皇帝!” 有什么从记忆里跑了出来。 哦,对了。那是很多年前,很多年前我也曾这样做过——匍匐在你的脚下,将两臂的袖衣郑重地放下,像个犯罪的宫人,行着低贱的礼仪,语气却又那么释然:“求殿下责罚。” 彼时的你将拳头重重地砸在树上,而今的你,依然愤怒地将酒桌掀翻。 掀翻了那些迷惑人的假象。 我看见你走出去,声音隐弱却又是如此的真实,你说:“那么就如你所愿。” 后来你真的不再来。 我也成了宫里人尽皆知的虚座皇后。 没有你的日子真的很难活下去。 清汤寡水,冷布寒衣。 可就算这样,我也不愿向你屈服。 就这样,时间不紧不慢地过了八年。 八年后,你再来找我,身子已不再硬朗,不停的咳嗽显出了你即将逝去的征兆,你苦笑着说:“阿宛,回来吧,我需要你。” 就这样短短一句话,我的命运便又开始了颠倒。 后来你将我叫过去,苍白的脸色有那么一点红晕,你笑着拉着我的手说:“哎哟,我的阿宛,这次真的是老姑娘喽。” 时间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那个调皮的少年眉头向上挑起,说:“阿宛,我的好姑娘。” 泪忽然就涌了出来,我低着头哭泣,你不说什么。 就俯身躺在我的腿上,长舒一口气,任由眼角的泪漫下来,似也想哭着道:“对不起阿宛,这一生,我总是让你哭。” 语毕,你又想笑,然而才笑了一声,便有鲜血从口中喷溅。 我害怕地呼喊太医,你却制止住我,疲累地摇了摇头,你说:“阿宛,这剩下的时间我还要交于你,我得先走了,这一世生活的太累,下一世……下一世我不当这个皇帝了,我和你在田间一起种几块地,你会笑,我也会笑,好不好?” 其实你的声音已低得听不见,我把耳朵靠近你的唇,你朝我笑,像个正在做美梦的少年。 你说:“下一世,咱们好好的。” 也许就是那时,我才真正的爱上你。 尾声 这一生真的是蹉跎了太多的时光,以至于到现在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竟觉得那么哀伤。 想当初新帝继位,才不过十四岁年纪,和你当初一样,翻天覆地的,命运改变的年纪。 我带着他一步步往高座上走去,他小小的手紧紧地攥着我,黏黏腻腻的手心里都是汗。 我听见满朝文武齐声地高喊万岁,我听见身边那个小小的人用小心翼翼的声音对我说:“母后,我成了一国之君,我真高兴。” 岁月变迁,沧海桑田。 我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晚的你,你喝着酒,像个孤者,你说:“阿宛,我一点也不快活。” 这深宫庭院,从来就不是让人快活的地方。 不管是从前的你,还是如今的他。 这吞噬人心性的地方,只愿你我以后,再也不要相约。 等下辈子再遇见你,我们都会好好的。 即使我不会再是个老姑娘,也想要你抱着我轻声地说:“你是我的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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