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苦

老杨头的老伴儿周奶奶有个洋气的爱好—喝咖啡。

小辈们都很奇怪，那个时代出来的人，饭都吃不饱，照理说不会培养出这么小资的爱好，莫非周奶奶以前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下嫁了老杨头，但一直改不了以前的富贵习惯。

周奶奶挥了挥手，嗐，你们这些小辈净瞎猜，我家什么成分，家谱上不都写着么，自己翻去。大家一翻，得，三代贫农，困难时期是要吃树皮草根的，但问起来周奶奶又不肯说，只是笑。

直到老杨头去世后一个月，周奶奶才说出了真相。

那时候老杨头还是小杨同志，周奶奶还是小周姑娘，小杨同志娶了小周姑娘之后，因为家里穷，顿顿只能吃土豆白菜，还好小周姑娘不嫌弃，把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

有一天小周姑娘在饭桌上无心提了一句，不知道洋人们喝的咖啡什么味道，没想到小杨就听进了耳朵放进了心。

隔了两个多星期，小杨一进门就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油纸包：“老婆，你猜我给你带了啥。”

还没等小周姑娘多猜几个，他自己就没忍住：“咖啡！”

两个人抠抠索索地把油纸包里的褐色粉末加进了茶碗里，搅拌均匀，一人喝了一小口，沉默了一会儿，都没说话。然后又喝了一小口，小杨先开口了。

“老婆，还是把这咖啡倒了吧，怪苦的，怪不得卖的人和我说这东西没变质，就是味道怪。”

小周姑娘伸手拦住了小杨：“别倒，我就喜欢这个味儿，真的。”

小杨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小周姑娘后来才知道小杨为了买那一小包咖啡，每天都会去码头帮人家卸货，他本来身板就小，沉重的货物一压，小半天都直不起腰，到了晚上实在痛得受不了，又怕吵醒小周姑娘，只能窸窸窣窣地用手慢慢揉。

小周姑娘发现之后心疼得直跺脚，让小杨以后别再这么作践自己了，小杨却一瞪眼：“这有啥，我身体结实的很，你以后想要啥就和我说，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小周姑娘知道小杨性子倔，没反驳他，晚上往他的山芋粥里偷偷加了两勺一直舍不得吃的红糖。

后来，生活水平逐渐提高了，小家从草屋变成了瓦屋，从瓦屋变成了小平房，老杨头从小杨变成了杨工，又变成了杨厂长和老杨，最后变成了老杨头，但有一个习惯一直没变，每回出远门，总会买上一些咖啡粉或者咖啡豆带回来，后来退休了，就让徒子徒孙出差的时候捎一些，别人问起来，他只是笑：“嘿嘿，我老婆喜欢。”

“其实谁爱喝那苦东西，加了奶，加了糖还是苦，可这些年都养成了习惯，看到他在那儿傻笑，也就当水咽下去了。”

周奶奶说到这里叹了一声：“我这是骗了这个憨货一辈子哩，希望到下面他不要怨我。”

说完她又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这咖啡今天倒是真不苦了。”

那天周奶奶躺在老杨头以前最喜欢的躺椅上睡着了，走的时候面前的小茶几上放着一壶咖啡。

歌曲推荐《人间烟火》

-------------------------------------------分割线-----------------

『留言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