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话

机场。

郑号锡拒绝了任何人的接机，独自站在行李传送带前等待，一个又一个贴满各色标签的行李箱从面前划过，承载着无数陌生人的生活。那个熟悉的黑色箱子落在了面前，上面代表学校网球队参赛的标签已经被磨损的不像话，连名字都几乎快湮灭掉。

走出人群中，不远处的闵玧其早就站在那里，发丝被风吹乱，眼中流露出的不解和一种莫名的悲伤。郑号锡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的沉默，如此刺耳。

闵玧其郑号锡，你身为杀害张向阳的嫌疑人，被捕。

闵玧其你有权在接受审问前委托律师，他可以陪伴你全过程。

郑号锡这件事，她知道了吗？

闵玧其没有想到，郑号锡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

闵玧其真的是你吗？

郑号锡我不是故意杀他，

郑号锡直直地盯着闵玧其的眼睛，从恍然的无焦点到逐渐变得狠厉，

郑号锡但是当你看过某些东西，你也会觉得，他是活该。我只恨他，死得太简单，太轻松。

闵玧其是电脑里的东西？

郑号锡摸了摸自己的行李箱，想起了那个笑得一脸纯真，为自己贴上标签的女孩，此刻正在不远处急匆匆地越过人群，朝这边跑来。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侧身低着头，靠近了闵玧其。

郑号锡我想删掉…但我知道，我不能。

郑号锡别让太多人看到，拜托你。

你不顾周放等人的阻拦，直冲冲地钻过警戒带，跑到郑号锡面前揪住了他的西装外套。

郑谕为什么...怎么会是你？一定是他们搞错了，不可能是你对不对！

郑号锡不说话，只是任由你狠狠地摇晃着自己，反反复复的几句话质问来质问去，却得不到任何的回答。他的面孔如此苍白，棒球帽遮挡下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青色的胡渣依稀可见，整个人消瘦憔悴，几乎风一吹就能倒下。

郑谕回答我...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你几乎就要坐倒在地上，直到金泰亨和朴智旻来将嚎啕大哭的你拉走，闵玧其才得以将郑号锡押解离开。

郑号锡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充满不舍，却又迅速地转过身来，淡然地朝着闵玧其笑笑。

郑号锡我希望你，照顾好她。

首尔警局。

郑号锡坐在审讯室里，很快交代了一切。那天，他是被张向阳主动约到公司办公室的，为的就是在郑谕拿回郑氏集团管理权之前，要求郑号锡把手中的股权全部转让给自己，以获得董事会和高层内部的实际操控权。

郑号锡我当然不可能给他，所以他就用那样东西，威胁我。

郑号锡而且直到那天我才知道，父亲之所以突然病情恶化，就是因为张向阳也使了同样龌龊的手段。

闵玧其站在外面，垂在两旁的双手逐渐握紧，喉结上下滑动，不断以吞咽的动作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那个视频，他按照郑号锡的愿望，只有自己和重案组内的几个核心成员看。在打开之前，没有人会想到里面刻录的竟然是郑谕被绑架偷渡海外时被长期监控和受虐的内容，还有和田柾国...

周放张向阳是怎么获得的那些内容？

郑号锡真是好笑，你们是警察，现在却来问我吗？

郑号锡被铐住的双手紧紧地交叉相握，用力到指甲几乎快要掐破皮肤。整个人向前倾，僵凝的眼神变得愤怒，双手忿忿地砸着面前的桌板，随后又很快地平静下来。那是一种类似于暴风雨前夕的诡异宁静，郑号锡就这样后仰着躺在椅子里，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

郑号锡亮得晃眼...我只不过是砸碎了杯子，推了他一把，居然就死了。

闵玧其看着里面的郑号锡，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面具背后真正的他。无数次的擦肩和颔首，都只是湖面上的微微涟漪，殊不知潜藏在底下的是一座巨大的冰山，涌动着，破碎着。

许凛闵队，这是红酒残留物的化验报告，里面有大剂量的安眠药，可能会产生虚幻和精神错乱，但量不致死。

闵玧其是张向阳准备的。

许凛应该是，张向阳长期患有焦虑症，需要一定的镇静药物。事发前一天，他也的确去私人医生处配了安眠药。

闵玧其焦虑症？

闵玧其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张向阳这样的人，居然患有焦虑症。

许凛据他手底下的人说，有些年头了，大概快有十年了。

十年...没记错的话，金智雅的案子，也快十年了。警察的直觉让闵玧其心中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有些事情，本身就应该以宏观的角度合并起来看。

郑家。

每一次生活渐渐步入正轨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些奇怪的推手让命运忽然变转方向，朝着不可控制的可怕境遇发展。你不知道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你，让身边的人总会以无法接受的方式离开，最终又只剩下自己。

金泰亨小谕，这是刚炖好的汤，喝点吧。

金泰亨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你的身旁，在给予了安全感的同时，让人感到窒息。你抓住他放下碗盅的手，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顾被溅出的汤烫到的手，只是执着地询问着。

郑谕他会不会坐牢，他会不会死...金泰亨，他是我哥啊...

金泰亨不会的。

金泰亨郑号锡...他不是那种人，况且我们还有最好的律师，对吗

郑谕对，我要自己先冷静下来。

你擦干眼泪，坐在沙发上不断地深呼吸调整着。

郑谕这件事，我妈不知道吧？

金泰亨阿姨在度假村的山里，而且所有媒体的消息都已经及时切断了，没事的。

金泰亨轻轻摩挲着女孩的后背，语气轻柔得不像话。他看了眼外面，天气变得阴沉，闷闷得马上就要下起暴雨。他定然是放不下心让郑谕独自在家，可是她会允许自己守在这里吗？

金泰亨思忖片刻，决定找闵玧其商量，希望他能够让那个叫做许凛的女警先放个短假，到郑家陪陪郑谕。

没想到快等到天黑，等来的却不是许凛，而是闵玧其本尊，手里还拎了大大小小好些盒子。金泰亨认识上头的标志，那是闵家后厨的便当盒。曾经自己还嘲笑过闵玧其，明明是正儿八经的接班人，却要带着便当上街贴罚单。只是，他这个点这么来，几个意思。

金泰亨怎么是你一个人，那个女警呢？

闵玧其就是我。

闵玧其理直气壮地亮出了保护令。

闵玧其刑侦队重案组组长，奉命前来。

闵玧其不知道这么做算不算滥用私权，但是内心的喧嚣在不断地催促和警告自己，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如今他都必须亲自前来，防止有任何意外发生。

金泰亨你要好好照顾她。

是好不容易说服了之后还一步三回头的金泰亨，闵玧其难免有些无奈。

金泰亨对了，听说你在重新查金智雅的案子？

闵玧其是。

金泰亨她…不是自杀么？

闵玧其人是自杀，但我觉得，背后一定有蹊跷。

金泰亨其实…

金泰亨扫视了一眼周围，

金泰亨她死的前几天，来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