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话

你不太记得清发生了什么，后知后觉间已经在金泰亨的陪同下来到了一所医院，恍惚间睫毛上还沾着些未干的泪珠。坐在待诊的长椅上，视线下坠到地面，却茫然，呆滞。没有人知道在短短的几秒间你的脑海里闪过了什么，你也不想和任何人诉说。

太不堪了，那样的记忆。可你，为什么心里仍贪恋着那个人的温暖呢？在魁北克寒冷的冬天，会给你带上一条他买回来的红围巾，彼此臃肿着环抱对方说一句“新年快乐”的荒诞式快乐。那个人疯狂的为了表示自己的爱意在你的心口割上一刀，剧痛之余却让人深陷这种嗜血的腥甜中，太荒谬了。

金泰亨还好吗？

坐在身旁的金泰亨前倾着身子想要确认一直低头的你是否处于良好状态，那凑得过近的脸庞让你下意识地躲远了些，让他好生尴尬。这完全是防御机制的下意识工作，你不想伤害金泰亨的，想要消解误会，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好急急忙忙的抓住了他的袖口。

郑谕不是，我不想一个人。

微微怔住的神态和僵硬的身体，本打算离开一下的金泰亨有些意外。眼前的女孩抬着头，用柔软的小手捏住了自己的袖口，睁大的眸子里满是慌张和抱歉，还有那少见的示弱。想要牵住她，却又怕过分越线再次伤害她，只好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肩，继续坐回原位。

金泰亨我不走，我陪着你。

主治医师患者现在的情况，是某些特殊经历造成的斯德哥尔摩病症。按照你说的，她应该是服用过药物，近期心情起伏也不大，所以看起来似乎和常人无异。只是对于这类病人，一点点细小的相关都可能会引发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时刻小心。

金泰亨那会很严重吗？我看她很不舒服。

金泰亨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方才依赖着自己不让离开的郑谕仿佛是另一个人，脆弱又粘人，还很小孩子气，最后自己只好打电话叫来了朴智旻救急，才得以坐在办公室听诊疗情况。

主治医师积极治疗，还是可以恢复的。我会开具一些处方药，除此之外，建议你们去专门的机构进行心理治疗，帮助患者认知自己，建立积极的心态。

医生一边在电脑系统上开着药单，一边意味深长的看了金泰亨一眼。

主治医师特别是还伴有记忆缺失症状，就更加要建立她的健康认知，不被碎片记忆混乱。最重要的是，你们家人朋友一定要给予支持，要给患者安全感，不让她长时间处于幽闭、孤独的状态。

母亲真是谢谢你了泰亨，这阵子一直陪着我们小谕。

从金泰亨送你进家门那一刻开始，母亲就一直紧握你的手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金泰亨露出欣慰的笑容，还时不时侧头观察你的反应。

金泰亨伯母客气了，您不嫌弃晚辈从前不成熟的过失，我才要谢罪拜礼呢。

母亲怎么会。

正如外界所说，母亲总是温柔的。

母亲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让号锡...但若是将来你和小谕真的有缘结为夫妇，尽管放心，我会努力说服他放下过去的。

金泰亨谢谢伯母，我会竭尽所能照顾小谕的。

眼看着这两人在你面前和谐如一对母子，你却是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了。双手搂住母亲的胳膊靠上去，略带娇嗔地瘪着小嘴，可怜兮兮地看着母亲。

郑谕到底谁才是您的女儿啊，完全都不关注我一点半分...

母亲哈哈哈哈，瞧瞧你这丫头。

母亲怜爱地替你整理着刘海，用哄骗的语气说着。

母亲那周末，要乖乖和泰亨一起去心理商谈好吗？

那是否意味着要把伤疤近半的结痂也再次重新揭开，让鲜血和眼泪统统流个畅快，才能像凤凰一般涅槃重生？你害怕，你想逃避回忆过去。失忆的时候你每日拼命想拼命想，欲求得一个真相。但如今真相就摆在你面前，却连翻阅的勇气也没有。

郑谕...好。

既然迟早都要被迫看清，还不如早些自己抓住主动权吧。不知道是哪里赋予来的冲动和勇气，或许是在天之灵的父亲吧。

郑谕

看到面前这张熟悉的脸时，你的吃惊已然溢于言表。坐在桌子后边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胸前挂着高级心理咨询师的铭牌，泰然自若的转着笔，放下，双手交叉着坐上前些，带着那一贯的绅士微笑注视你。

金南俊怎么，在这儿你就不认识我了，还是，我穿制服太帅了？

不是，金教授...

特别拜托约到的心理咨询专家，竟然是金南俊。答应心理商谈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实际上是和陌生人谈话比起熟悉的人更容易敞开心扉，也不用想着如何如何的以修饰过的假面面对对方，才同意的...可是医生竟然是金南俊，是每周上课都要遇见的人。

金南俊你放心。

他大概是看出了你的忌惮，歪头笑了笑，露出深深的酒窝来。

金南俊我有职业道德的，替患者保密是基本。在这里我们不是师生关系，你可以畅所欲言。

郑谕好的。

金南俊把手头你填过的基础测试资料理了理，又起身去倒了杯柠檬水给你，接着便维持着单手托住脑袋的姿势倾听你的吐露。毫无疑问，他很专业，无论听到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改变表情一丝一毫，只是认真的做着记录，时不时反问你一些问题。

金南俊今天的咨询就到这里吧，下一次你或许可以更加随意些。

你在发抖，你在紧紧的咬住牙根，他知道。但是很神奇，和金南俊聊天，回忆变得没有想象中可怖，一开始是难以启齿，后来说着说着竟笑了出来。或许是自嘲，或许是释然，希望下一次，会变得更好吧。

彻头彻尾的白，毫无杂质，是全世界精神病院统一的格调。

透明的玻璃窗前，男人趴在一张小巧的木质三角桌小憩，身上套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服，看起来和环境几乎要融为一体，在安静隔音的世界里散发着可怕的孤独气息。广播里准点传出的柔和乐曲，是这里每日例行的冥想时间——即使在有些居住者的世界观里，并不存在于这种东西。

男人手指动弹着醒了过来，挣扎着慢慢坐直身来。他的头发有些长了，似乎是有阵子没修剪，蓬蓬乱乱的也未曾打理过，脸庞倒是干净没有杂乱的胡须，眼神清澈透明，只是缺乏生气。他只是坐在原地，没有动作，但并不呆滞，反倒是想在思考问题的哲学家，沉浸在自我世界中。

这个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基本家具之外，只有床头小小的加湿器里漫出柑橘香味的雾气，勉强使人在压抑的气氛里能自如喘息。男人站起身来，像幽灵一般飘荡到床边坐下，他光着脚，偏长的裤脚有些拖地，袖子也遮住了手。

田柾国...我的宝贝...

田柾国好想你啊，我的宝贝..

护士田柾国！

忽然被打开的门让田柾国猛然间停下了动作，凝固着坐着。幸而是背对着的，站在门口的小护士并看不见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想回答，这里没有自己的宝贝，这里的人全都把自己当成神经病，他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护士有人探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