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把荆棘刺扎进胸膛时,我们是知道的。我们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们却依然要这样做。我们依然把棘刺扎进胸膛。“
--摘自《荆棘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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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谨言视角
01
“我在黑暗里独自踱步,夜空下凝视荒凉的风景,我在梦境中化为游鱼,随海闯入一片深蓝,我在拥挤的人海里寻找某个人,她的道别是短暂的,离开却变为了永恒的漫长;我在某个未知的时间点想起,想起过去,想起一切。“
那些年我四处流浪,早已抛弃了阅读的习惯,身边简单的背包里,永远只背着一本厚而笨重的书。
《荆棘鸟》
与其说是因为沉重的思念,倒不如说是寂寞的消遣,当孤独的灵魂磨合进书页,生命成了一场背负着汹涌思念的漫无目的的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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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一眼万年。”
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在街角的一家咖啡馆。
在我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离医院只隔一条街的这里,是最好的容身之所。
这里有着全世界最精致的点心和咖啡,棕色的地板和墙纸,慵懒无状的白色椅子,暖色调的吊灯,像一杯巨大的牛奶巧克力,泛着温润而香甜的的光泽。
我缓慢地搅动着面前的黑咖啡,蒸发出一朵朵小小的蘑菇云,苦涩而香浓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我有些失神,很久都没有动那杯咖啡。
店里播放着《青石巷》的钢琴曲,清澈温柔却有着难以言表的伤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想哭,然后眼泪在一瞬间迫不及待地涌出来,把已经平静下来的咖啡砸的面目全非。
没有掏到纸巾,我简单地用手背蹭了蹭,一个人来到最寂寞的咖啡馆,自然不用担心被别人看到。
一张纸巾忽然出现在眼前,我惊慌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她淡淡神色的脸。
她有着长及腰际的鬈发,染成淡淡的咖啡色,让人想起夕阳下的提香河。她的皮肤白如鹤羽,她的眼睛清如秋水,笑的时候,两朵浅浅的酒窝有着慑人心魂的美。
长裙,束腰,宽松的上衣,柔软的布鞋,她浑身上下散发古典的端庄,又毫不缺乏现代的灵动。
直到她拿着纸巾在我前夸张地晃了晃,我才匆忙地接过去,尴尬地笑了笑。
“谢谢。“
“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鼻子啊?“
她轻轻地微笑着,端着一杯奶茶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声音温润好听。
我注意到她另一只手上拿的书,是澳大利亚作家考琳麦卡洛的《荆棘鸟》。
“你在读这本书吗?“我用手指了指,然后低头搅拌面前不再温热的咖啡。
“嗯。你也在读?“她毫不介意地点点头,眼眸里是淡淡的笑意。
“很早以前读过的书了,但是没有读完,大概只读到第四部,在梅吉嫁给卢克之后,就没有读下去了。“
两个人的咖啡馆,面对着一个不曾相识的陌生人,大概谁都会忍不住吐露心声。
“我也是,更希望梅吉和拉尔夫在一起。“她起身拿了两包糖,其中一袋放在我旁边。
“不用了,谢谢。“我缓慢地抿了一口咖啡,顺着口腔滑进心里,冰冷而苦涩。
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学会喝不加糖的咖啡了,只记得第一次喝时差点喷出来,后来就慢慢习惯,用苦涩代替难眠的夜,稀释心脏深处的痛觉。
“长大之后有太多无奈了,就像《红楼梦》中的大官员,少男少女都长大了,必须要面对一些他们不愿接受的粗粝的现实。“
她喝了一大口奶茶,然后像个小孩子一样咬了咬吸管,好闻的奶香味在空气中氤氲开来。
“不过我还是希望我的一生,不论长短,能活的自由洒脱一些。”
我看着她闪亮的瞳仁,心头弥漫着一丝苦涩。
“你这么年轻,肯定能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快乐生活的。“
她轻轻地晃了晃纸杯,然后抬起头对我微笑。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像夜空的星火。
“什么嘛,说的和你有多老似的!“
她起身端来了两杯奶茶,把一杯推到我面前,换掉那杯冷了的咖啡。
“这家店明天就关门了,这杯我请。“
她抬头看向窗外,眼眸中是一闪而过的悲伤。
片刻之后,她微笑着看向我。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吴谨言。“
“秦岚。“
她微笑着伸出手。
她的手,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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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有时我会感谢命运,因为它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我本来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可是我忽视了一点,命运从来不会按照人为的轨迹运行。
就像那时,我看着病例上的名字,然后难以置信地在手中的医嘱上签字。
【秦岚】【恶性骨肿瘤】
就是那个几天前对我灿烂微笑的美丽女孩,她得了骨癌。
我终于明白她话中那句【不论长短】,是什么意思了。
“吴主任,您怎么了?“
助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目光中有些疑惑。
“没什么,小玥,这是你的病人吗?“
我抬手扶了一下眉角,收回了想要推开病房门的手。
“是,今天刚送过来的,病情比较复杂,病人从九岁病发就开始就一直化疗,但病灶难以去除,我正打算和您商议手术的事。“
“这个病人交给我,你去忙吧。“
“行,那我把病历给您放桌上了。“
我换上工作服,然后来到她的病房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我是一个医生。
和这个城市里的大多数医生一样,平凡地忙碌在医院和家,手术室和门诊室之间,在工作面前失去所有私人时间。
但不同的是,我是这个城市最年轻的外科医生,医学科博士。我主攻肿瘤切除手术,在医学界小有名气。
然而,看似完美的我,却有一个作为医生不该有的缺点--不能对死亡真正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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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那时我总想,为什么上天不能成全你的美好,就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我静静地看着你,然后你对我微笑。“
她依旧很美。
即使没有了一头秀发和任何漂亮服饰的装扮。
她穿着淡蓝色的病服,过分的苍白和消瘦并没有掩盖她阳光般的活力。眼眸依旧闪烁如星,长而柔软的羽睫翻飞如蝶。
她在读一本书,阳光暖暖地打在她的侧颜,光影形成一抹橘色的剪影,美好的让人不忍靠近。
“原来你是医生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她半眯着眼睛,似乎总有阳光流转在嘴角。
我瞥见她苍白而纤细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头,心头猛的涌上一阵浓烈的苦涩。
“那你以后就是我的主治医了,我是该叫你谨言,还是吴医生?“
“随意。“我皱了皱眉,职业性的严肃语气,却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你现在可一点都不可爱,你们医生工作的时候都板着脸么?“
她吐吐舌头,然后无辜的眨了眨眼。
“你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你的身体上,除了饮食要清淡外,每天记得吃水果,咖啡的话最好不要喝。“
我缓了缓语气,脸上不动声色。
“那奶茶可以吗?西瓜汁?“
她可怜巴巴又充满期待地看向我,像一个索要糖块的小孩子。
“不行,你现在不能碰生冷的,只能喝热牛奶。“
我摇摇头加重了语气,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然后是最温柔的笑意。
“好吧,我知道了,吴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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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荆棘鸟有它的信仰,而我的信仰,是你。”
我喝完了一杯速溶咖啡,然后缓慢地走在有些料峭的秋风里。
CT的结果下来,我还是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她体内的肿瘤已经移动到了多处重要的肝脏,和诸多大血管紧密相连,手术去除的难度不是一般大。
即使手术成功,没有人能够保证肿瘤不会复发,随时都有可能危机生命。
没有人愿意承担手术的风险,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台手术。
但是,我还是犹豫了很久。
十几年来她做的大大小小的手术,已经对她的身体产生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她现在极度虚弱,如果手术不能一次成功,她将失去二次手术的条件。
我想起她的话,可是被病痛所折磨的一生,真的能像她所期待的那样“自由洒脱“么。
回到病房,发现她的床位是空的。
问了问护士,说她在医院的花园散步。
我匆忙地跑下楼,终于在拐角处的石阶上发现了她。
她抱着画架坐在一丛洁白的栀子花对面,神情温柔而专注,画布在风中微微起伏。
我气不打一处来,然后近乎失控地大声说道: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只穿着一件病服就往外面跑,风这么大,你是害怕自己不得感冒么!告诉你卧床休息你还乱跑,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治病干什么!“
她被我猛地吓了一跳,慌张间打翻了手边的纸杯,淡红色的液体沾染了衣服。
“这是什么。“我喘了口气,冷冷地指着那个纸杯。
“西瓜汁…“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转身疾走两步,然后又折回来,把大衣披在她身上,冷着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保证再也不偷喝了…“
她伸手拉住我的袖子,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我猛地一激灵。
我把她的两只手拢在掌心,刺痛般的冰凉感让我的心一阵痉挛。
过了很久都没有温暖过来,我皱了皱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跟我回去。“
“等一下。“
她轻轻地挣脱开,然后取下画架上的画,微笑着递过来。
“这是送给你的,谨言。“
画布上只有一束小小的栀子花,皎洁地盛开在暗色调的背景中,花瓣柔软而坚毅,似乎有露珠在花蕊间流转。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突然浮现出她的眸子,一样流淌着温润的忧伤和静谧的美好。
我对这幅画有着说不出的喜欢,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栀子成为了我最喜欢的花。
“怎么了,不喜欢吗?“她有些紧张地打量着我,“那我重画一张好了。“
“不用了,我很喜欢。“我摆了摆手,感觉脸上湿漉漉的,一抬头,摸到了一手的泪。
“你…“她还是看出来了,匆忙地帮我擦泪,眼眸中是满满的诧异和心疼。
“我没事。“我转过身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然后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她突然说。
我惊愕地回过头,正对上她斑斓如星空的眸子在一瞬间黯淡下去,她低头微笑了一下,笑容苍白的让人心碎。
“我总是拖累其他人,让你们为我担心难过。其实,我有时候想,死亡不一定是生命的终点…“
“你一天到晚满脑子都是什么歪理!好好治病,落在我手里,想死哪那么容易!“
【死亡】这个词在她那里平静得让我害怕,我急急地打断她,不可置否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她把手搭在我的手背上,另一只手安静地侍弄着手中的栀子花,指尖轻轻地滑过洁白的花瓣,目光湿润而渺远。
“你知道吗,我刚刚读完了《荆棘鸟》,小说的结尾我很喜欢。“
“鸟儿胸前带着荆刺,它遵循着一个不可改变的法则。她被不知其名的东西刺穿身体,被驱赶着,歌唱着死去。在荆棘刺进的一瞬,她没有意识到死之降临。她只是唱着,唱着,直到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
我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哑然失笑,无言。
“但是,当我们把荆棘刺扎进胸膛时,我们是知道的。我们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们却依然要这样做。我们依然把棘刺扎进胸膛。“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接住她的话头继续说下去。
她有些诧异地看向我,我也不多解释,伸手把她拦腰抱起。
“但其实,荆棘鸟是一种勇敢而坚强的鸟。它一生都在坚强地寻找那根荆棘,然后勇敢的放声歌唱,与其说是被驱赶,不如说是对信仰的追求。“
她很轻,只是软绵绵地倒在我怀里,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
“你信我么?”
我俯下身看着她。
她对我微笑。
“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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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把我们联系在一起,那么,就是我们都曾害怕孤独。”
手术的时间,定在春节前后。
她的身体需要很长时间的休养,而我,正好可以陪伴她一段时光。
她是一个乐观坚强的人,但在这样的外表下,是一颗善良而敏感的心。
我一直以为她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因为她总是在有着温暖阳光的午后看书,或者在仰望天空的时候看得笑容满面。
但是我看得出,其实她一直害怕孤独。
于是我尽可能地抽出时间来陪她,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总是静静地坐着,坐在公园的湖心小艇上,坐在夕阳最美的山头,或者只是坐在医院的花园里,一起听着某一首共同喜欢的歌。
她说,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一切,只有我。
我们像两颗独自运行在不同轨道星球,在某个时间点相遇之后,就彼此紧密相连,再难分离。
她偶尔会在身体好转时住在我的公寓,为我亲手做一顿晚餐,或者一些简单的甜点,她的菜和她一样,总能给人简单而美好的幸福。
有了她在身边,我多年废寝忘食的工作状态不得不打破,她会在我紧急手术前准备好便当,在我累倒在手术室时把我接回家。
有时我实在顾不上吃饭,也会在她微微湿润的眼眸中败下阵来。
她让我发现了我的人生中,除了手术和工作之外的那些美好。
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安。
当无比珍视的美好即将消逝不见,我们都想尽力去抓,却更害怕张开掌心,然后发现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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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那一刻,我真的害怕了,害怕失去你,我的全世界。”
手术日期被推迟了。
在那一天,发生了重大车祸。
一个只有八岁的女孩,因车祸造成颅脑损伤,大出血,事态变得严重。
急诊手术由我主刀,同时几乎调动了所有的脑科医生。
手术持续了数十个小时,一切顺利。
然而当手术收尾,缝合血管时,突然的大出血让全部的努力前功尽弃。
小女孩的遗体上,覆盖着纯洁如雪的白布。
可能几天前还笑颜如花的生命,却在数十个小时之后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动作,然后在几分钟前,失去了呼吸和脉搏,只留下冰冷而苍白的躯体。
女孩的家人难以置信地扑过去,她的妈妈用手拍打着地面,眼泪一颗一颗地渗进皱纹里。她的爸爸挥舞着拳头向我走来,被保安牢牢地拉住。
我听见他野兽一般绝望的嘶吼,和任何一部电视剧里的医生一样,苍白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转身走进了隔间,那是医院里除了停尸房外,唯一安静的地方。
我把头抵在墙上,泪水一颗颗砸落下来,心里无比的悲哀。
我苦笑着想起自己学医的理由,除了觉得外科医生很有派之外,大概就是对那句“我们已经尽力了。”的鄙夷。
在成为医生后的很多年,我无数次地见过这种场面,也从一个满眼鄙夷的旁观者,变成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参与者。
但我依旧厌恶这句话,尤其是当它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时候。
我觉得,泪水也许可以让我释然,但是哭到最后却只是把自己哭累了。
我抹抹眼睛,想要结束这可笑的发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外涌着。
那一刻,我害怕了。
我害怕下一次躺在我的手术刀下的她,也变成重蹈覆辙的噩梦。
这到底是生活的考验,还是命运的隐喻?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我看见她的一刹那,我扑过去抱住了她,紧紧地拥抱着,哭泣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慌乱,有的只是我看不懂的温柔和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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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不如,以身相许吧。”
第一次的手术很顺利,却并不算成功。
我清除了她体内的肿瘤,除了肾脏。
她的肾脏需要摘除,而在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我还是不争气地哭了出来,在我看见她之后。
她伸出手抚了抚我的眼角,笑容苍白而美丽。
“谢谢你。”
我低头不语,片刻后又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调侃道;
“怎么谢啊?”
她眯着眼睛笑起来,安静地看着我。
“不如,以身相许吧。”
我坏笑了一下,然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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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请原谅我想要留下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在春天过去一半的时候,我去做了配型。
她的病情发展的很快,肾移植是唯一的出路。
在报告单下来的那一天,我准备了很多东西。
我告诉她肾源找到了,是一个亡故的善良的人。
她安静地微笑着,什么也没有说。
我提议吃大餐庆祝,她欣然答应。
那一晚我没有点咖啡,而是要了一瓶红酒。
她喝得脸色微红,我掏出了提前买好的钻戒,戴在她手上。
“秦岚小姐,别忘了你要以身相许哦。”
钻戒上是两只小巧而精致的鸟,彼此依偎在栀子花丛中。
她微笑着点点头,我牵起她的手。
直到她安静地伏在臂弯里,连睫毛都不再颤抖。
看着手术同意单上鲜红的一对指纹,我突然感到一阵由衷的释然。
我在倦意涌来之前,把手术单藏在了棕色大衣的口袋里,然后安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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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不知你在临走的一瞬间,是否听见这座城市上空凝聚盘旋着的呐喊,一声一声被每一朵灰色的云包裹在柔软的身体里面,然后在下一场天明时被太阳刺穿,随着冉冉而起的光线俯冲大地。“
当我醒来时,身边没有她。
我暖和地躺在被窝里,恍惚地想起昨晚的事。
我推开她的房间,空无一人。
阳光和风自由而寂寞地游荡在房间里,我伸手遮挡灼热的白光,眩晕地刺痛感袭来,我挣扎着来到衣架前,把手伸进了褐色大衣的口袋里。
牛皮纸有些粗糙的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我把它握在掌心,张开,是一个信封,很薄。
【致谨言】
熟悉的字体,清丽而娟秀。
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迅速分崩离析,连同眼前的世界一起,碎裂成一片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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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彼时,我们回过头,依然能看见彼此遥遥相望的背影。”
谨言: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这个城市。
也许我会去澳大利亚看海,去川藏线小住,或者去更远的某个地方。
我不求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但请你一定要相信,不论去哪里,我都会一直爱着你。
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伤害到你的身体,哪怕一点点也好。
我一直不支持器官移植,因为破坏一个健康的身体,去拯救一个残缺的躯体,这本就不道德。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我向往自由而洒脱的人生,从来都是。
谢谢你,谨言。你是在我生病后,第一个真正带给我快乐的人,然而我却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了,不用来找我,我会再回来的。
关于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请相信奇迹一定会降临在我们身上,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勿念。
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能长发及腰。
彼时,我们回过头,依然能看见彼此遥遥相望的背影。
秦岚
2012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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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彼时你的残影在脑海里变得深刻,我想起了与你的悲欢离合,想起了那些抽噎的泪水,也想起了,你独自别离的背影。“
在我踏上前往澳大利亚的飞机前,在机场附近的花店里买了一棵小小的栀子。
它还没有开花,只有稚嫩的茎和细碎的叶。
我把它插在随身的水瓶中,然后俯下身把脸轻轻地贴近。
闻不到清丽的花香,我的心却突然安静下来了。
当我用指尖轻轻滑过它有着细腻纹路的叶片时,我总有一种恍惚的错觉。
仿佛我在抬起头的一瞬间,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脸,她俯下身对我微笑,长发及腰。
我伸出手抚摸她的发梢,一切消逝在阳光里。
我总是苦笑着回过神来,然后继续对着它失神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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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在1599天之后,荆棘鸟的最后一页,我会栽一院的栀子,等你回来。“
后来,我背着它走过了很多地方。
它开花了,洁白而柔韧的花瓣舒展着,散发出淡而流离的清香。
我细心地呵护着它们,并且在我走过的每一个角落,留下了一抹洁白如雪的身影。
我不知道她是否会看见它们,也不知道她能否从那些细碎的花瓣上想起我。
如果不能,我想,那么我会回去,回到那个我们曾一同生活的城市,默默地等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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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被遗忘的时光可以就此丢弃,只是时光空出来的关于彼此的记忆,距离衍生出的隔阂,该用什么来填补。“
在第1520天,我在瑞士的公园里,看到了一个女画家。
她在画一种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有着柔软的花瓣和嫩绿的花萼。
她的神情专注而温柔,一头乌发散落下来,她的面容有一半隐在阴影里。
我还是对她喊出了你的名字,然后,我看见了一双陌生的眼睛,闪烁着惊愕,很美。
可惜,她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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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你曾说过,我们是两颗不同轨道的恒星,短暂的相遇之后就是永久的离别。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会加速旋转一圈,只为再次和你相遇。”
我把最后一站,定在南京。
正是樱花飘落的季节,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浅色光影里。
【荆棘鸟】
我恍惚地走到了樱花小路的尽头,目光触及这三个熟悉不已的字,我竟忍不住有些颤抖。
一间朴素别致的木屋,招牌一块原木,边角上插着一些樱花花枝作为修饰,字是用黑色颜料写就的,字迹清丽而娟秀,端庄却不失飘逸。
我跌跌撞撞地进了门,店内的装修给人一种慵懒的舒适感,灯光温暖而精致。
木质柜台后的少女轻轻微笑,笑容像轻盈的杨花。
我强压下心头的失落,然后点了黑咖啡和奶茶。
苦涩和香甜交织,味蕾渐渐麻木,只能感觉到空气中氤氲而来的醇香和滑入心间的湿热。
泪水突然涌出来,耳畔响起了《青石巷》的钢琴曲。
一张纸巾伸到我的眼前,夸张地摇晃了一下。
我抬起头,然后看见她的脸。
“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鼻子啊?”
她半眯着眼睛微笑,笑容像撕裂的朝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