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

另一边――

　　五毒山庄后院的假山旁，一角白衣被风卷起与青灰色的假山相映却莫名有些诡异的感觉。

　　“尘羽，你可想清楚了？这样一来你就彻底和皇家绑上了，与皇家作对可没什么好处。”一侧，女子一身绛紫色纱裙，一头如雪般的白发大半都被绾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发髻，上面只簪一只火红的花簪，一双眼睛仿佛没有半点情绪，微微垂着看向杯中上浮的茶叶，双耳上仍是去平常一样带着一对长长的红色流苏，空灵的声音中有些担忧，却又淡的极浅。

　　“我自然知晓。”话中没有一点感情，冷的仿佛塞北的雪，全然不是平常在凝暮面前的样子。

　　看他这副模样，云汐摇了摇头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最后只轻叹一声，分析道“…尘羽，我从前一直以为你做事极有分寸，却不知你也有被执念和片面之词牵着走得一天。”

叶尘羽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慢慢悠悠的端着那杯茶，看着不知何时已经全部下沉的茶叶，摇了摇头“没什么，当年的事如今尚未查清，你母亲的话中有很多漏洞，其中许多问题尚无合理的解释，你这样苦苦执着相信你母亲一面之词，怪罪在皇家上，若莽撞不单单是伤了无辜人的生命……”

　　还未说完，便被叶尘羽的冷笑打断“呵……无辜？他们何其无辜？”原本温润的脸此时却满是狠戾，一双眼睛里有藏不住的仇恨翻涌。

　　“师姐什么时候竟如此仁慈了。”

　　语气并不好听，但云汐却也不恼，素手捏起茶盏饮入一口“你怕是忘记师傅临终时的嘱咐了。”说完抬眼看他一眼，失望的摇了摇头“师傅一直拖着没有让你去报仇就是因为他不想伤害无辜，先不论当年的事到底情况如何，就算是，你也只能怪罪在元凶身上，无论怎么样算，凝朝凝暮都是无辜的。”

　　“父债子偿，有何无辜？”眼角轻抬，看到身旁的梨花开的正盛，大多大多白色恍得他眼晕，缓缓踱步走到梨花树下伸手抚上开的最盛的那一朵。

　　朵朵梨花洁白柔软，艳丽又端庄，不时一阵轻风吹来，盛放的梨花在树上一摇三晃，待风停下，仍是稳稳的停在枝头，端庄温润的开着，端是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样。

　　“既然如此，你也明白父债子偿，你又如何要去害了凝暮。”

　　原本冷漠的眸子中有些微微的起伏，怔了怔，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云汐向叶尘羽的方向走来几步，静静看着叶尘羽，嘴唇微微翻动几番，想要说什么，却又觉的似乎意义不大，生生咽了下去。

　　在她看来，凝暮是个很好的女子，虽说平时看起来如高寒之地的冰霜花，但真正接触了她才会发现，她也还是只是个孩子，谁对她好，她便会不求回报的报回来，从不藏着掖着些什么。

　　凝朝……

　　从私心来说，她并不想伤害他们……

　　而且这些事，她总觉并不是这么简单，每次她去看卦时，但凡看到凝暮与叶尘羽的，背后总是一阵没有来的发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叶尘羽却只是讽刺一笑，抬手扶上了梨花树的树枝，修长的手指顺着树皮向上延伸的纹路轻抚笑着说“害了凝暮？我何时算计着要去害她了？我如今疼她都还来不及。”

　　“那你为何要与她成亲？”

　　“为何？师姐，我不是说了我疼她还来不及。”回头看着云汐，耸了耸肩笑了，原本漠然的脸突然之间满是笑脸，仿佛坠入爱河的平常男子。云汐一瞬间突然有些看不懂自己眼前这个跟了自己十五年的小师弟。

“你是什么意思。”

“呵，我放在身边守了十二年的人儿，我怎么舍得伤了她？她那么幸福的一个人，我怎么舍得？”是啊，他怎么舍得，这么多年来，他看着她长大从娇俏可爱的小姑娘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再到端庄优雅守百姓爱戴的长命公主，她一点一滴每一步成长他都看在眼里，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也还是他的小姑娘啊…哪怕事到如今他又怎么舍得？

“你当我是她，真的相信你是爱她？师弟你虚不虚伪”

叶尘羽一愣，背过身去手指细细的抚摸着一朵朵梨花，无声的笑了，感觉脸上一道水痕竟不知道自己何时竟流了泪，也不知何时却动了心。

他怎么不爱她？十几年日日夜夜，风雨变化，她每天都在他身边，那样明艳动人的女子，从那一年在明轩山庄见到她的第一眼，小小的人儿被凝朝不知怎么捉弄的上了树，颤颤巍巍的坐在柳枝上双眼通红，哆哆嗦嗦的不知如何下来

，明明害怕的眼泪汪汪却就是不服软喊人，咬着牙一声不吭小心翼翼的一点点移动，或许是听力好听到了叶尘羽过来的声音，杏眸突然就亮了，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过了好半晌不见他过来帮他，咬着嘴唇，好半天才挣扎着伸出小胳膊可怜巴巴的冲他小声地喊“哥哥…帮帮我…”

一双我见犹怜的眼睛仿佛有世间的纯洁，就那样期待信任的看着他，叶尘羽就知道，他这一辈子都逃不掉了。从那以后他便有空便往明轩山庄跑，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皇帝的女儿是皇家唯一一位公主。

可是那样又如何？只是第二年，第二年自己母亲便一身血污狼狈的出现在他面前抱住他痛哭，在他印象中自己的母亲不多言辞严厉到毫不留情，从对他毫不亲近，第一次看到这样狼狈的母亲，却从她口中得知自己族人全部被诛连，只说是因为皇帝认为自己父亲意图造反，便被株连九族。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皇帝因为忌惮父亲的能力，便对他们夏家赶尽杀绝，若不是因为他从小拜入五毒山庄后便跟了师傅的姓，现在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夜里，他按母亲说的回到自己长大的地方，看着一地荒芜，却干净的没有一丝残存的痕迹，仿佛这里从来没有相府，仿佛这里从来没有过生息。他走到了记忆中父亲的书房，无意间找到一处暗格，里面只有一片明黄色的绸缎，上面用血写着“誓死效力”，下面是自己父亲的名字，轻飘飘的一张纸，他却怎么也握不住。

那一瞬间他的血液都是冷的，自己父亲根本没有造反之心，甚至誓死效力，却因为皇帝的忌惮便被冠上可乱臣贼子意图造反的帽子。

后来他便每日听着母亲充满了仇恨的话长大，听从母亲的意思，一点一点靠近凝朝。他没有将那片布呈给皇帝，他知道这说明不了什么甚至可能让自己丧命。

终于他成为了凝朝的伴读。他一边恨着皇家，一边痛苦的念着他的小姑娘，始终不忍伤害她。

直到后来，自己母亲的住处突然起了大火，母亲被烧毁了半边脸，在一片灰烬中找到了皇家御牌，想起杀父仇人每日都享受着天伦之乐，甚至被称为贤帝，他终于坚定要毁了皇家的心。

闭了闭眼睛，将回忆压下轻笑“…呵…不错…如今她自己送上来要给我做爬梯，那便是要另当别论的了。”

　　“尘羽，做事如何也要有个限度。”口气有些恼怒

　　“师姐何意？”挑眉，看着云汐，反问她。

　　“真相尚且不明，不曾敢随意伤之。”几乎是瞪着他，话语中满是警告的意味。

叶尘羽并不在意，抬头看着这一树梨花，洁白的有些过于耀眼，阳光从缝隙里照射进来，恍得他眼睛生疼，心生烦躁。

　　嘲讽轻哼一声，伸手拉下一支缀满梨花的花枝，冷冷的看着那如雪般纯洁的梨花，朵朵纯洁无暇，绽放的那样绚烂毫无保留，将自己所有的柔软内心展示给正在看着它们的人，让人看了怎么忍心玷污破坏这一点烂漫。

　　不过可惜了，他，和别人可不一样，冷冷一笑，语中有些不耐烦“师姐，你可莫要忘了，你到底是谁的师姐。”

“那你最好也不要忘了你到底要的是什么。”定定的看着眼前满身狠戾的男子，神情复杂的摇了摇头。

她承认她心软了，她认识凝暮虽短短两年，但却能感觉出来凝暮对叶尘羽用情至深，是个真性情的好孩子。

她总感觉这其中绝对不是向叶尘羽母亲说的那般，这其中漏洞太多，她一介含无功夫的女子，到底是怎么逃出没有丧命在相府？她的住处极其隐蔽又是如何有人发现？她的住处被烧后为什么没有人来收尸？这不是一向严谨的皇家会做的事，皇家一向训练有序，有怎么会把证明身份的御牌落下还没有人来寻？夏丞相一直是皇帝的左膀右臂，皇帝甚至给他了太多特权，若真是忌惮又何必给他这些特权？这一切太过令人疑惑。

“师姐放心。”手指捻着一朵开的最盛的梨花，嘴角带笑

“……”

咔嚓一声，那枝梨花全部都被折下，叶尘羽将花瓣一朵一朵摘下，全都放在手心里把玩着，神色温柔细腻，却突然一阵风吹来，叶尘羽想要合上手掌，却太晚了，花瓣迎风而起，全部迎风飘走，花瓣纷飞和着阳光明艳动人

看着从自己手中飘走的花瓣，眼底有些复杂，启唇喃喃道“我绝不后悔”不知是顺给云汐听还是予自己听

在叶尘羽没有注意的地方，方才飘走的花瓣不知为何有一片落在了他肩头，仿佛抓住了他一般稳稳的落在那里，仿佛孩童不愿离开大人的怀抱一般，牢牢的落在那里，干净，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