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陆：将别旧日

　　等我洗漱完，东沉已经回了院子早就收拾好了盘碟酒坛。他笑着道：“没想到你和楚沂这么快就熟识了，我还当应该要好些时候。”

　　我脑海中一下就浮现出了王姑娘那双如水光粼粼般单纯而灵动的双眼。见多了天庭里勾心斗角，表面平静实则欲流暗生，偶尔见到这一双眼，倒是叫我半分城府也没了。

　　我笑了笑说道：“王姑娘心思单纯又热情，难叫人不喜欢，不想结交的。”

　　“这倒是。”东沉赞同的点点头。

　　“前些天你们寻住处，据说王姑娘一家帮了我们不少。”我忽而想起先前东沉随口提起的一句。

　　“对。”东沉点点头，感慨道：“这里民风淳朴，又热情好客。即便对他乡来的异客也是能帮即帮。除了这院子，村东那片水田，还有你那份帮人做绣工的活也是他们帮忙找的。”

　　“能做到这份上，实在难报。”我想起天庭里各个神仙的漠然，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赶明儿得送些好礼报答一二。”

　　“由你去送吧。只备些寻常土货便好。”东沉低头思考一会儿，抬头对我说：“明日要随牛车去镇上。”

　　“去镇上，为何要去镇上？”我虽然在来天庭前已经听了些与人间有关事七七八八，且来了两天多，也学了不少。但没了东沉在身边，我毕竟心虚，若是除了岔子，该如何是好？

　　东沉看出了我的担忧，宽慰我道：“无碍的，明日你只需要送了礼后再回来做绣活便好。送礼也只说话热情些，务必让他们收下。等回了院子，你做些什么也难叫人看出来。”

　　得了东沉的安慰，我担忧的心也平静不少。慢着，似乎忽略了什么。

　　我惊讶着开口：“绣活？”

　　“对，绣活。我前些日子同你说过的。”东沉笃定的开口，我一时慌了神，结结巴巴的说：“可我不会啊，之前在客栈琢磨过些，可我一想这些就一阵阵头疼，哪有心思继续研究了？”

　　东沉却一脸不在意：“仙君施些小法术便好。仙不可在人间使用法术，说的是那些稍入境界的大法。像这些小伎俩是无所谓用与不用的。”

　　我的心渐渐放下，抬头冲着东沉笑了一笑：“东沉幸好你在这儿。”

　　东沉愣了一下，脸颊微红，低头小声地说：“仙君何须与奴婢客气。奴婢先去洗浴了。”说罢便急匆匆的走了。

　　我扭头看了看那慌乱的背影，冲那喊了一道：“不是说好了在人间不必喊些仙君奴婢什么的，不管明面私下，都只管以兄妹相称便好么？”

　　那身影顿了顿，似乎从牙缝中挤出这些话来一般：“奴……我知道……我知道了。”话落，也不曾给我反应的机会，便低着头，急匆匆往屋内跑了。

　　我收回视线，抬头望了望天空。

　　月已西落，一束银河横截夜空，星辰显得格外明显。不知多晚，蝉鸣也熄了。天地间唯有山涧溪流与簌簌晚风。

　　不知道墨砚此刻做些什么，我看着那一束尤其光彩熠熠的银河陷入沉思。想起墨砚，想起对我照料有加的清流派一干人，又想起让我恨得牙根痒痒的玉帝和奇丘真人。想起以前，又有点忧心未来。这样想着想着，风声、溪流声也听不见了，天上的星星也扭成了漩涡，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世界晦暗了。

　　等到我再次睁开眼来，晨光乍现，我从院子里到了主屋的床上。窗外日光鼎盛，也不知道是何时了。

　　大抵是昨日太劳累，又和东沉楚沂耍到深更半夜，故昨晚睡得格外的沉，好在今天醒来也算上神清气爽。

　　我才洗漱完毕，正欲往厨房去拿些糕点垫垫肚子时，门突然被敲响了。这会儿村民大约都在忙碌，怎会有人来？我心生疑惑。

　　谨慎地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衣着朴素，打扮去清爽干净的妇人。大约有三十有五，脸小但身子丰韵，头发一丝不落的被梳到脑后，用一根银簪固定。这妇人年纪虽大了些，但气色红润，五官也端正，此刻正笑盈盈的看着我，能从尚存的风韵中看出，她大约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不等我开口询问，那妇人就先说话了：“你是李家的姑娘？”不同于王大娘的粗野豪迈，这妇人气态稳重，说起话来文斯斯的，语气也平和温柔，也有些官小姐的风范。

　　看出这层关系，我也微笑着点头：“小女正是，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我年轻时在萦禾郡王府做过绣房的姑姑，时年回乡，村里的人都叫我郑嬷嬷。”郑嬷嬷语气平和，脸上不带笑意却平白叫人亲近。我也明白了，这是东沉昨日同我说的，给我找的那些绣活工作的供人。

　　“原来是郑嬷嬷，昨日我大哥也跟我说起过你。”我笑着将她领了进来，正想给她倒一壶茶，忽然想起我才起床，茶水来不及备下。有客来却不备茶，这是极其失礼的事情。

　　我心下略略尴尬，便站直身子对郑嬷嬷道歉：“嬷嬷实不相瞒，小女方才起身，茶水尚未备下。”

　　“无碍。”郑嬷嬷摇了摇头，示意我不必备茶。

　　“是小女失礼了。”

　　“姑娘和我见过的很多女子都不一样。”郑嬷嬷用她那一双眼久久的盯着我，眼底的深意却让我略略不安。

　　“不知是何不同？”我强装镇定，开口问道，心里却直打鼓，难道这郑嬷嬷知道我不是凡间之人？可是不应该啊，这郑嬷嬷身上没有一丝仙气或者妖气，按理说根本看不出我是何人。

　　“若是平常姑娘遇到这一情形，大约都是呆愣不知所为。而姑娘大大方方承认了，反倒不让人觉得失礼。”郑嬷嬷平静的开口，我一下放心下来。

　　“嬷嬷缪赞了。”

　　“姑娘不必谦逊。”嬷嬷摇摇头，说道：“我以往在郡王府当差，里头的小姐也算上贵女，却也不及姑娘的风范。不知姑娘在江南，原先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小姐？”

　　难道她还是起疑？我看着郑嬷嬷平静却深邃不见底的双眼，原先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