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所谓忠奸（三）

　　梅傲雪处处针对于她，不过是席君黎的缘故，屈居人下，这些她忍了。而今对方非要得寸进尺欺侮于她，一直退让便也失去了意义。

　　“哎。什么家妓不家妓的。说起来也是徒增伤心。”顾罹故意吸了吸鼻子，绽开一个笑颜道“我不比梅小姐秀毓名门，风姿绰约。卑贱之躯能得王爷眷顾，陪侍在侧，已是一生之幸。怎敢妄求名分？”

　　“你！”此语一出，梅傲雪立即气得握紧了双拳。正欲发作，就见席君黎长身玉立，缓缓走了进来。

　　“你真这么想？”席君黎挑眉，向着顾罹的方向伸出手道：“不想罹儿对本王竟是一片真心。既然如此，和本王回清心院吧。”

　　“诺。谢主子垂怜。”有这么个台阶下，顾罹自然乐见其成，对着气结的梅傲雪施了一礼，便上前握住了男子的手。

　　席君黎感受着掌中柔荑，不禁感叹这丫头的古灵精怪，面上却只淡淡一笑，三言两语辞别了梅傲雪：“时候不早了，表妹用过午膳，也早些休息吧。”

　　出了梅香堂，席君黎屏退众人，只牵着顾罹的手往清心院走。

　　“多谢主子为属下解围。”顾罹见已无旁人，便欲抽出手向男子行礼，谁知对方却不打算放她离开，只得作罢。

　　“本王怕你一味隐忍，受了她们欺侮，故来看看。”席君黎轻笑道：“怎知却是低估了你的巧舌如簧。”

　　后者听了打趣，俏脸微红：“方才被指为家妓，属下才出此下策。污了主子倾听，还要多谢主子没有拆穿属下。还有，属下昨日所言自知死罪……”

　　席君黎打断她的话，语带疑问，一副真的不知顾罹所言为何的样子道：“什么话？本王不记得了。”

　　“唔。属下也不记得了。 ”顾罹越发摸不透这位主子的心意，只得应声附和，随着人回了清心院。

　　进入内殿，席君黎早已命人铺陈好了纸笔，他坐下挥毫，顾罹便自然而然的承担了磨墨的工作。如此许久，两人之间的宁静气氛，忽的被人冲进房门打破。

　　原来是席君诚兴冲冲的跑进来，开口便叫：“四哥！君诚来啦。那日围猎你只看顾那个受伤的姐姐，都没有带君诚来宸王府玩~宫里实在是没意思，还是这王府好！”

　　“来，到四哥这里来。出宫不易，你若喜欢，就多在四哥这里住几日，就当为那日的冷落向你赔罪。”席君黎让席君诚坐在自己身旁，揉了揉人的头，语气满是宠爱。

　　“四哥，你真厉害！明明看不到，字却写的这样好看。”席君诚望着桌案上那些写好的字，个个苍劲有力气势恢宏，不由得惊叹不已：“要是君诚也能写的这样好看，就不会总被先生批评了……”

　　“这些字的一笔一划，就同这宸王府的一砖一瓦一样，都在四哥心中记着呢。这眼盲了无妨，心若盲了，才是真的无药可救。”席君黎搁下笔问身边的小人儿：“先生还教了君诚些什么啊？”

　　听得对方这样问，席君诚立即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道：“先生说，夫欲学书之法，先乾研墨。还教了君诚制墨之法！”

　　“制墨之法，可分为点烟、做胶、配方、捶打、压模、晾墨、打边、描金等步骤。最重要的一点是……是……”席君诚一本正经的背了一段书，忽然就忘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一时失落起来。

　　“这最重要的，是心遵于法，谨之以行，心无杂念的投入其中，方可制成佳墨。”席君黎笑着接话。

　　“那什么样的墨才称得上佳墨呢？”少年点头，又生出新的疑问。

　　席君黎偏头问顾罹：“你以为如何？”

　　顾罹闻言，将掌中墨条展示给席君诚看：“殿下请看。属下手中这一条，便可算作上等的松烟墨。所谓佳墨，需有‘黝、坚、香、润、清、滑、泽、雅、古’九种好处。以佳墨书画之时，则黑中有润，浓笔沉稳，淡描鲜活，味香自然，韵致非凡。”

　　席君黎心中暗赞，唇角亦是微微上扬，朗声道：“书窗中明几净榻，不可缺者香也，然沉水香不如闻花香，闻花香不如听茗香，听茗香不如观墨香。墨香非兰非麝，非色非味，逆于鼻，沁于目，故曰观也。人知观墨之香，可与墨语。”

　　“先生说，佳墨如佳人。四哥新得的这位姐姐不仅貌美，而且才学出众，真是蕙质兰心的妙人儿。君诚先恭喜四哥啦！”席君诚人小鬼大，眼神在两人之间一转，嘻嘻笑道。

　　“殿下谬赞，属下惶恐。”顾罹闻言，赶忙福身。

　　席君黎却是笑意更胜，制止了女子的动作道：“无妨。童言无忌，且本王也确是今日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雅室涵墨，红袖添香。”

　　有了席君诚，清心院倒是多了几分人气，梅傲雪也识趣的没有来打扰。三人如此言笑晏晏，度过了轻松愉快的一天。

　　眼看着天色已晚，席君黎有意支开了席君诚，从怀袖间取出一只锦盒递给顾罹：“本王已经差人封了些金饰玉器到你那里，明面上做给旁人看以示恩眷。这个才是本王真正想赠予你的东西。现在便打开看看吧，不知你可还喜欢？”

　　“诺。其实主子大可不必如此，属下可以应付的。”顾罹小心翼翼的打开锦盒，一望之下，心中的惊喜甚至无法用语言形容。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生辰时母亲给她的银钗，那是顾家被灭门之时，她手中唯一的念想。也是这六年来，她不断寻找的东西。于她而言，那不仅仅是一只钗，而是她对家人的绵长思恋，对过往的无尽怀念。

　　只一瞬，有湿冷的泪自眼中滑落，她抬头，语带哽咽：“主子……是从哪里……找到它的？”

　　“从猎场回来后，本王动用了宫里的关系，全力追查你进暗影阁之时所带之物的去向。这么些天，终于在当年其中一个锦衣卫的母家找到了它。”席君黎默默半晌，摸索着抚上了女子的脸庞，替她擦去那一滴滴晶莹，轻声道：“本王是想告诉你，从今往后都不必怕。青云将军是忠贞之士，你知道，本王知道，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都知道。所谓忠奸，不是能以刑法一手遮天的东西。”

　　“属下、谢主子大恩！”顾罹颤抖的指尖贴上男子的手背，终究是不可遏制的哭出了声。他毫不避讳的相信她的父亲，对她说这样窝心的话。他的手这样暖，似乎总在一点一点把她心间堆积的寒冷融化。这样的主子，自己合该是心甘情愿为之效忠的吧……

　　“你是本王手下的人，本王总是要护着你的。什么都不要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便是新生了。”最后摸了摸顾罹的头，席君黎免了她的礼数，将人送出了清心院。

　　一日的跌宕起伏，终归在长夜里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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