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冷静如斯,善于隐忍克制的男人,再也承受不了内心涌起的痛,把那些信纸贴在他的脸上,失声痛哭起来......
午后微醺,梨花盛开。
美国,西雅图。
春末气候情绪多变,乍寒乍暖。昨夜大雨侵袭,今日竟是艳阳高照。
3月8日那天,姜以迟走出阁楼,扶着楼梯一步步往下走,她脚步虚浮无力,一度以为自己会踩空失重滚下去。
姜以迟站在院子里,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片刻眩晕。
她今天穿着一条白色棉布长裙,外套一件黑色的外套,一双白色的平底鞋,院子里泥土湿润,鞋底沾了湿泥。
姜以城跟在姜以迟身后,面对他的妹妹,很多时候他是无力的,因为他治不好她的病。
多年前,他知道了顾行舟的存在。一眼相见,他就深深的意识到,顾行舟对女人来说是罂-粟,美好惊艳,才情雅致,远观赏心悦目,一旦靠近,无疑将悲喜全都交诸给了对方。比如姜以迟,纵使寡言寡语,遇到顾行舟,终究一醉。
现如今,姜以迟逆着光,麻木的站在院子里,姜以城不其然想起那日:阁楼上,姜以迟趴在桌上睡着了。
日记本上,字迹被眼泪晕染,模糊不清:“时光偷窥我的不堪,触目所望,竟是满目疮痍。”
文字刺眼,姜以城难以呼吸。如同现在,她转身看他,眸色浅淡,似乎想面对面跟他说些什么,但因为太久没有在阳光下说话,张嘴竟是无声。
姜以城期待而又难过,心内只剩怅然。
可姜以迟毕竟还是开了口:“妈妈不在家吗?”
“阿秋陪她外出旅行,不在家。”
母亲张雅脑梗塞住院,姜以迟不宜知晓。
“今天是她生日。”说这话的时候,姜以迟表情沉静,期待化成了泡沫。
3月8日,属于中国女人的节日,同时也是母亲张雅的生日。
阳光下,热气蒸腾,姜以迟温和的语气中夹杂着太多的千帆过尽,隐隐落寞。
姜以城看着她,眸子莫名的疼。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对姜以迟说话,却不看她。
姜以迟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盯着沾染泥土的平底鞋,情绪淡淡的:“不了,如果我犯病头脑不清楚,别人会笑话你。”
一句话,撞疼了姜以城的心。
前年开春,院子里种了两棵梨树。昨夜雨大,枝叶上还顶着未干的水珠。
姜以城从身后抱住姜以迟,紧紧的,眼眶微微泛红,“以迟,国内气候温润,想必梨花早已绽放枝头了。”
姜以迟抬眸看着含苞待放的梨花,微风吹来梨花气息,苦中带涩,香中带甜。
宛如她的回忆。
北方城市到了三月中旬,郊区梨花盛开,凝着清淡的香。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通往机场。
车内,空气粘稠凝滞。
顾行舟透过车窗,望着沿途梨花林,眼眸氤氲如水。
微醺的午后,窗镜上映照出他的面庞,不知不觉间,竟已垂垂老矣。
沧海桑田,迎来花开并蒂。
听说,动物会冬眠。其实人类的记忆也有冬眠一说。
在吴奈的潜意识里,“姜以迟”这个名字早已被众人心照不宣的搁置在了六年时光里。二十多封信件,装满了期待和无望,从美国到中国,惊人隐情一夕间冒出来,以至于吴奈对姜以迟长达六年的愤怨忽然间丧失了全部意义。
吴奈尚且如此,更何况顾行舟本人了。
在这世上,有一种男人,展眉蹙眉间便可花开花落。
他家世好,学历高,相貌堪称优中极品。“顾行舟”三个字在各大商业杂志上炙手可热。千般性情,见之忘俗,无人企及。
犹记得求学期间,许多女孩子深深迷恋着顾行舟,找尽借口接近他,奈何淡定优雅如他,纵使身处喧嚣中依然不为所动,兀自清悟得透,一身琉璃。
他从容不惊,睿智谦逊,万千男人中只此一人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气场和罂-粟魅力。
多年前,顾行舟听到“姜以迟”的名字,眼眸柔软,花开明媚;姜以迟消失后,吴奈时常猜测,如果姜以迟忽然回国,顾行舟会有怎样的神情?
恨多于喜,还是喜多于恨?
如今卸下伪装的顾行舟,被吴奈偷窥殆尽。这是顾行舟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失声痛哭,眉目间凝聚着一团戾气,眼眸漆黑寡情,没有丝毫温度。吴奈内心深处忽然对顾行舟平添了几分恐惧。
机场大厅里,吴奈问他:“如果见到姜以迟,你准备怎么做?”
“……”顾行舟不吭声,脸上神情漠然,隐隐克制。
吴奈垂眸,咬了咬牙,再抬头时眸色淡淡的,拍了拍顾行舟紧绷的背:“有需要,别忘了给我打电话,以迟……也是我朋友。”
顾行舟心里浮起暖意,就是这股久违的暖意,暂时覆盖了他的酸涩。
临别一眼,无声胜有声,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吴奈站在大厅里,看着顾行舟慢慢走远。如六年前一样,吴奈也曾像今天一样机场送行。顾行舟的背影和6年前重叠,过安检,走进候机室,步伐坚定而又决绝。
只不过6年前,顾行舟孤身一人回国;6年后,也许……也许沧海桑田,最终会迎来花开并蒂。
三万英尺高空,空姐走过,因为对方是顾行舟,难免多看了几眼。
他毫无所知。
顾行舟在看信,俊挺的眉,垂敛的睫毛投射出阴影。
那些颜色泛黄的纸张,记录着姜以迟的疼痛和斑驳泪痕,顾行舟抬手细细抚摸着那些文字,企图触摸姜以迟的过往。
午后阳光柔和,照亮舷窗,洒落在最后一张纸页上。
2020年1月,姜以迟。
若有下一世,只盼不通情爱,你我各自安好天涯。
顾行舟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姜以迟在黑暗中背道而驰。累了、痛了、迷路了,跌跌撞撞一大圈,终于在原点遇到了对方。
梦中重逢,现实中,顾行舟眼眸潮湿,心脏好像生病了。
三月黄昏,抵达西雅图。
临近黄昏,东郊住宅区迎来了一位亚洲男人。容貌俊雅,神态淡漠,吸引不少路人频频回首观望。
他应该是在寻人,一路上都在查看住宅门牌号,偶尔会用英文询问附近住户,声音平和,简洁精练。
东郊住宅多是独院独户,院墙很高,数不尽的蔷薇花伸出枝头,在夕阳下含羞绽放,向沿途路人诉说着情话。
男子身形挺拔修长,被夕阳拖拽出一条长长的暗影,曾经以为死去经年的心脏,却因为越来越接近目的地,竟然再一次鲜明的跳动起来。哪怕跳动节奏宛如迟暮老人,虚弱而又无力,但至少它正在死灰复燃着。
“先生,坐车吗?”出租车司机透过半开的车窗,有礼询问着。
“不用。”男子嗓音很有磁性,很安静。他抬眸看了一眼门牌号,喉结颤动,但语气却是淡淡的:“我到了。”
与此同时,姜以城刚从阁楼上走下来,餐盘里放着早已凉却的午餐,姜以迟未动分毫。
“姑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姜晓无心再看电视,跟着姜以城一同走进厨房,稚嫩的眉眼间尽是隐忧。
姜以城背对着姜晓,似乎在缓和自己的情绪:“她会吃的,晚餐……她必须吃。”
就算她不吃,他也会强行逼她吃下去。
是他疏忽了。西雅图走进三月后,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迹象发展,张雅度过了危险期,身体正在一日日恢复康健;就连姜以迟也日渐好起来,虽然很多时候不怎么说话,但举止言谈却和正常人相差无几。但她两日前却发病了。
那天中午,姜以城正在做饭,姜以迟见阳光好,就把张雅的床褥抱到院子里暴晒。
她在张雅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张报纸,男女绯闻主角:顾行舟和Olivia。
报道写的太露-骨,也太暧-昧,姜以迟看的专注,姜以城发现的太晚,等他从姜以迟手里抢过报纸时,姜以迟已经看完了整篇报道。
姜以城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姜以迟却开口说话了。她看着姜以城,嘴角笑了:“哥,我饿了。”
清浅的言语,虽然一如往昔,但姜以迟平静的表情却出卖了她的受伤。
姜以城进厨房准备午餐,却分心留意着姜以迟,但眨眼间功夫,再抬眸却发现姜以迟不见了。
中午街道,烈阳炙烤着大地。
姜以迟穿着白色睡袍,家用拖鞋早已跑掉了,赤脚在大街上奔跑,刹车声尖锐响起,车主余惊未了,瞪着她骂她是神经病。
姜以迟立身其中,在众人异样的目光里,步伐凌乱,寻觅着顾行舟的身影,仓惶无助的像个孩子。
姜以迟信念瓦解了,顾行舟爱上了别人,嘶哑的呼唤无法掩饰她的绝望。
“啪——”
车流中,心急如焚,惶恐后怕的姜以城狠狠扇了姜以迟一巴掌,他眼神血红,额头上都是汗水,瞪着姜以迟身体颤抖,手心发烫。
“姜以迟,你想死吗?你回答我,你就那么想死吗?”
姜以迟似乎忽然间清醒了,茫然看着四周,嘴角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但笑着笑着却有大滴大滴的眼泪开始往下掉。
“哥,我生不如死。”
门铃声响起,击退了姜以城眼眶中的湿意。
“我去开门。”姜晓已经转身离开了客厅。
黄昏时分,夕阳笼罩在阁楼里,锈迹斑斑的窗户被岁月刻画出沧桑的痕迹,窗户四周隐隐透着青霉色。
姜以迟坐在椅子上,她维持这样的姿势已经一整天了,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面色苍白,眼神呆滞。
壁橱衣镜里映照出她的身影,她无声看着,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小时候,姜以迟晚上调皮不睡觉,母亲张雅就会凶巴巴的骗她说:“树下有鬼。”
西雅图院子里也有一棵树,搬到这里后,有将近大半年时间里,姜以迟每天晚上都要站在窗前等鬼。如果等到了,姜以迟想让它帮她回到过去。
她想看看,那六年,她是怎么疯癫度日的。究竟是怎样一种变故,才能让她痛不欲生长达六年之久。
在这世上,有一种失去,它的名字叫:六年。
记忆如此,感情更是如此。
姜以迟不是没想过,6年音讯全无,也许她早已被顾行舟遗忘在旧时光里,转而爱上了别人。
如果是这样,也是……很好的。
两个人不能一起不幸,总要有一人获取幸福才不枉相爱一场,如果不是她,那就只能是他。
虽然姜以迟口口声声说顾行舟会来接她,但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顾行舟是不会来了。
姜以迟做了一场梦,一场偶尔清醒自欺欺人的美梦,梦里面盛开着一望无际的彼岸花,花红似火,烫的眼眶发热。
小时候,有人告诉姜以迟,彼岸花是无情花,寓意分离,回忆悲伤。
“彼岸花,花开无叶,叶生无花,花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彼此想念,却不得见,独自行走彼岸路。”
此花开的艳丽,却浸染了一世离别。姜以迟不喜。
夕阳偏移,地板上被拉长的阴影一寸寸迫近姜以迟,姜以迟手指微微颤动,漆黑的眸子,宛如一场的梦境,深不见底。
她终于意识到,有些人,有些事,永远都无法忘记,哪怕终其一生也无法再靠近彼此。
顾行舟站在顾家门外,内心百感交集,花香混杂着他一路奔波的汗水,掩盖了他的紧张,也在瞬间安抚了他的迫切。
伴随轻微的声响,门开了。
有小女孩从敞开的门缝里探出小小的头颅,圆碌碌的大眼睛盯着顾行舟直瞧,五官稚嫩精致,眉眼间神态倒是和姜以迟颇为相像。
姜晓在皱眉,男子默然伫立,极为眼熟,但却一时想不起来她之前在哪见过。
亚洲男人,容貌似曾相识……记忆回潮,姜晓忽然张着嘴,不敢置信的仰脸望着顾行舟。
“Chien?”最先开口的那个人是顾行舟。
姜以迟在书信里提过这个小女孩,她应该是姜以城的女儿。
姜晓有些意外,呐呐道:“对,是我。”顿了顿,她再次开口,紧张而又期待:“你是顾行舟?”
顾行舟唇角有着隐约的笑意:“对,我是顾行舟”
姜晓不曾见过顾行舟,却比任何人都期待顾行舟的到来。他的出现,意味着姜以迟终将结束灾难,灵魂得以放逐,自由乘风。
在此之前,受姜以迟所托,她在一本陈旧的刑法学课本里,找到了一张照片:顾行舟和姜以迟的合影照。
照片中,顾行舟和姜以迟都还很年轻。男子俊雅帅气,嘴角笑容潋滟,柔软和暖,罂-粟容颜可谓倾国倾城;女子容貌并不惊艳,但笑颜如花,如水纯净,直抵人心。
现如今,姜以迟清醒的时候无悲无喜,麻木的虚耗着青春;顾行舟眼神淡漠寡情,好比午后花草,垂着头,满腹心事,沧桑满怀。
“对,我是顾行舟。”
简单一句话,却让姜晓险些失控哭出来。她为姜以迟感到高兴,大半年辛苦邮寄信件,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音,一时间百感交集。
沈沚(作者)憨憨来了,我为什么记不住人物名字!好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