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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什么类型都有)

《祝里》

我叫祝恒。

我有一个小我六个月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在我十三岁那年被我爸从福利院接回了筒子楼。

我不关心我爸以前欠下过什么风流债,亦或是现在想要补偿什么,我只是单纯认为我妈是个很傻很傻的女人,非但不排斥我爸的行为,还将那个男孩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我在电视剧里看到过这样的情节,他们都管这种孩子叫外面的野种。

我偶尔也叫他野种。

但我不当着爸妈的面叫。因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要好好关心这个“弟弟”,我不想让他们对我失望,于是我在他们面前便千方百计的装模作样。

这样真的很累。

我们家住的是老式筒子楼,一室一户,墙壁用褐色的土漆刷过,经过多年的侵蚀而大片脱落,变得满目疮痍,残留着淡淡的沧桑。我们家挪不出多余的钱用来粉刷,只好拿旧报纸在墙上糊了一层又一层。家里的钱除了吃穿住行,基本上都投入了我和他的学业中,生活每况愈下。我步入高三那年,他提出了退学。办退学手续的时候,我妈只是注视着他,一会儿又偏过头,什么也没说。我那时觉得,这大概是她一生中最正确的沉默。

退学之后,他偷偷去打零工赚钱。这事只有我知道,但我没告诉我爸妈。不为什么,能为家里赚点钱也算有点用处。

高考第一轮复习期间,他每天都趁着中午午休来看我,偶尔还会捎一两块糖果给我减减压。他站在铁门前,伸着脖子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直到我的身影出现。他会轻轻唤我一声哥,我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一个嗯。他的笑容柔柔的,像傍晚天空最后那片轻薄的云霞,似乎挥一挥衣袖便会消散无踪影。

渐渐的,我打心底觉得他也没那么惹人生厌。

我以为这种生活能够持续到我毕业,但是现实却给了我当头一棒。

我18岁生日那天仍在学校复习,班主任突然通知我有人在校门口等着我。我心想:这小崽子挑这时候来干嘛?

可到了那扇大铁门,等待我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在一家餐馆打零工的时候与店里的一个男人发生了一点冲突,不仅没有及时扼制住,还逐渐升级。最终以店里一片狼藉,所有顾客都被吓跑,那个男人也被打肿了脸收尾。

他那时缩在我爸背后,一个劲儿地观察我的神色。当我听完我爸的叙述后,我的脸色大概很难看,不然他也不会缩回脸不再看我。

我们一家去医院给那个男人道歉时,爸妈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低声下气。那个男人的老婆可真是凶,什么恶毒的话都能使上,她骂我们穷酸,骂他没素质,骂我爸妈是废物,管教出这样的孩子,她的每一个眼神都像一把刀子刺痛着我。我咬紧牙关,低头忍着。这是我妈从小就教我的道理,忍气吞声也不全是卑贱,若错的是自己,别人再怎么责备都得忍着。

那女人也是真能骂,半小时后,他们才开始谈起赔偿问题。这时候我趁机把他扯到了医院楼梯间,要他靠着墙壁站好。

他脸上的伤也不比那个男人少,眼睛不正常的肿着,似乎还有些充血,嘴角裂开流血的地方已经结了痂。脖子上除了抓痕就是淤青,青一块紫一块,看得触目惊心。他把手背在后面,大概手臂上也满是伤痕吧。

他似乎预料到我大概要指责他了,便开口想解释:“哥……”

“祝里!”我怒火中烧,只管着对他大吼,“别他妈喊我哥!你就是个外面的野种,凭什么你犯的错要我爸妈承担?”

是的,他叫祝里,是接到我家后改的名字,但是我从不叫他的名字,我只叫他“野种”和“诶”。

他挣扎着想要辩解,张了口却只是失落地喊了一声“哥……”。

吼出那句话我便后悔了,但胸腔中的愤懑却时刻操纵着我,我担心再做出别的过激举动,便转身走了。

晚上回家后,祝里的眼眶好像很红。

那件事过去不久,祝里便没去打工了,听说是店长仁慈,不计店里的损失,但是为了店里的声誉,便把祝里开除了。

这件事是我妈告诉我的。他从不跟我讲他的事。

某天下午,祝里进学校找我,要送我一些东西。上回的事情我虽然已经在心里原谅他了,但是碍于我那张廉价的面子,我并不想见到他,于是我东躲西藏,直到晚自习将至也没撞上他。我慢慢踱步回到教室时,同学们都围着我的课桌,不知道在喧闹什么。我推开他们,找到了他们的关注焦点——我桌上的一块黑森林蛋糕和一张贺卡。

我把他们都遣散,自己偷偷摸摸在课桌下打开了贺卡。

是祝里的字迹。

——抱歉,你生日那天给你捅了娄子,但是那个男人他对几个店员态度轻浮,我只是看不惯…而且他咒咱爸妈,所以我才跟他打了一架。

——哥,别讨厌我了,成吗?

——18岁生日快乐。

没有堆砌的词藻,却直击人心。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见到他,至少告诉他一句——亲爱的弟弟,我不讨厌你。

那天之后,我们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我们会一起穿过小楼道去对面的张伯家听收音机,刺啦刺啦的杂声听得我们头皮发麻;偶尔也约着楼里的其他小孩去楼下的空白地儿玩幼稚的抓人游戏,直到二楼的刘婶实在听不惯我们的吵吵闹闹,在走廊嚷了几句,我和祝里这才偷笑着窜进筒子楼里;我下晚自习后,他总贴在大铁门后眼巴巴地等我,我笑他:“你现在好像一个犯人在牢里等着我来探监。”他嗔怪:“什么破比喻啊!”

我们俩都不清楚,那份隐秘的感情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暗自在角落滋生的。

我们在血缘的牵连外多了一份感情的羁绊,说不上圣洁,甚至难以启齿,它建立在亲情与友情之外,却和父母之间的那种感情大相径庭,我们可能没有新的家庭,没有后代,甚至可能变成千夫所指万人唾弃,我们只有那以倾慕构筑而来的情愫。

世人将其泛泛地称为“爱”。那么,我想,我大抵是爱祝里吧。

就算有“弟弟”“家人”“血缘”这些枷锁,可我还是爱他。我爱他,轰轰烈烈最疯狂。*

尽管我们早已明白对方心中的情愫,可要真正说出来的确是件难事。我要面子,他害羞。

但是真到了那天,好像命中所有的勇气都是为了这一刻。

他面对着我说,哥,我爱你。

我说,嗯,我也是。

他急了,哥,我的意思是…

我打断他,俯下身在他枯涩已久的唇上留下浅浅的一吻,望着那双清澈的眸子,我笑,哥哥对你是这样的爱,你呢?

他把头埋进了我怀里,不再出声。

小家伙又害羞了。

祝里的18岁生日在我高考的前一周,说来惭愧,我也是最近才了解到的,从前他的生日,我从不予他祝福,我甚至会故意在学校耽搁一会儿,到家后就直接洗澡睡觉。但是这个18岁生日,我是必然要为他庆祝的。在他生日前一天,爸妈出门办点事,我便按耐不住,将他按在怀里,在他耳边轻轻说到:“祝里,生日快乐。”“明天才生日呢。”他对我说。“我知道,可我担心明天晚自习后见到你太晚了,我盼得很。”他耳朵殷红得像要滴血似的,这一点真的很可爱。他用柔柔的声音回答我:“哥,我爱……”

门被轰然推开,我爸妈惊愕地看着我俩耳鬓厮磨,我爸沉着脸走进来,一把抓住祝里的脖子,将他往墙上摔,我听见了后背与墙壁碰撞在一起“咚”的一声。一定很疼吧。

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一直在嗡嗡响着什么,我妈好像在骂人,一个平时安静温柔的女人,在此时却暴躁无比。她在骂什么?“狐狸精”“勾引”“亲生儿子”…真像电视剧里的情节。我的眼睛不知该往哪儿聚焦,晦暗的灯光把房间衬得刺眼,我闭上眼。这大概是梦,我想。

第二天我回家时,祝里不见了。

我想要出门找他,但是刚穿过小楼道,忽然发现各层楼的走廊上都站着人,无一不在看着我。张伯与我对视,我从他的眼里看出了无奈。对面楼上的何姨倚着空调外机,撅着嘴,一脸漠视。二楼的刘婶牵着她七岁的儿子,指着我说:“你长大了可别学他干些乌七八糟的事,小心被送进那个什么什么所。”声音很大,好像就是故意要给我听见的。

我知道,是戒同所。在这个年代,不被容纳的爱便是禁忌。

我被我妈抓了回去,她又在训斥我了。但我实在听不进去。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复习,考试,最终解脱。明明只是一周,却好似过了一年。

考完试的第三天,爸妈答应带我去看看祝里——我的弟弟。

我们的相见很狼狈。他麻木地站在一扇铁门内,说是还未康复,不能放出,而我站在铁门外,双眼噙满泪水。我怎么也没想到,以前随口说的比喻竟然一语成谶。

我哀求爸妈带他走,我妈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对我说,他的病还没治好。

他有什么病?而我又有什么病?我们只不过是把爱付诸最原始的形态,无关风月,无关性别,无关血缘。

那天,我没能带走祝里。我重新回到了那个筒子楼,回到了那个没有他的生活。

很久以前,我设想过,等我毕业后,我想和祝里先找几份零工,攒够钱,在大学校外租一间干净的房,然后带着爸妈和祝里,搬出筒子楼。

可不如意事常九八,可与言者无二三。

我没再见过祝里,那句本应该在他十八岁生日时送出的祝福也没了踪迹。

很多年后,我大学毕业,在一家微软公司找到了不错的工作,收入可观,为了照顾爸妈的日常起居,我把他们接到了公司附近的公寓里。他们刚搬入的那天,我去附近定了一束花,下午正好有空,我便动身去花店取。店里还有一个男人也在买花,大概是送给女友,一共99朵玫瑰,可真浪漫。店员问那个男人贺卡上写什么,男人思考了很久才开口:

“就写:哥,我爱你。”

这声音很熟悉,但又多了一份低沉与磁性。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祝里!”

他回过头,见到我时,伴着些许惊诧,而后是欣喜。

他将那束玫瑰赠给我,轻轻将刚写好的贺卡别进我的西服口袋,在我耳边说到:“哥,我想对你说的话,你刚刚听见了吧。那你呢?你还有什么话还没对我说的吗?”

当然,那句欠了他很久的。

“祝里,生日快乐。”

我也爱你。

文/乔木废池

【我爱他轰轰烈烈最疯狂】出自歌曲《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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