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鳞

“不——”

　　她几乎是拼尽全力的挣脱开龙母的束缚，不顾一切的扑到他身前，却终究晚了一步，那块冰冻着他的玉石，已经被击碎了。

　　他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之中，恢复了意识和五感，随之即来的，是他一向崇拜的姑姑都无能为力的死亡。

　　死亡在来临前总是怜悯的，它会赐予将死之人最后清晰的触感和柔光，这束光，通常被人们称之为“回光返照”。

　　苏衡努力的睁开双眼，他的眼皮上全是褶皱，顺着他的眉骨深深地陷了下去，他抬手抓住了寸心的衣袖，想要摸一摸她那如旧的容颜，想要替她擦一擦她脸颊上的泪水，和血迹。

　　他的姑姑，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是美丽的，干净的没有一丝污垢，她的头发因该是柔顺的，乌黑的，上头戴着五彩斑斓的花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青丝凌乱，满头鲜血……

　　可是，他已经老了，老的一点都动不了，他已经没有能力在哄她开心了，甚至想拉一拉她的手，都拉不住了。

　　“姑姑…别……哭……”

　　寸心哭到有些窒息，失了神一样抚摸着他的脸，嘴上不停地喊着：“你别怕，你别怕，我救你…我来救你……”

　　苏衡听了，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姑姑别难过，阿衡此生…能遇见你，已是此生至幸……我只是…有些不甘而已……”

　　他轻轻的呢喃着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

　　“这辈子，没活够啊……”

　　话音刚落，回天乏术，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无救。

　　人在面临崩溃时的前一刻，总是平静的，平静的就像毫无波澜的海面一样，却不知后头跟着的，却是波涛汹涌……

　　寸心忽然站起身子，她歪着头，看着床上的“尸体”，脸上一改先前的崩溃和嚎啕大哭，她就这么无悲无喜的站着，站着。

　　龙母紧紧的抓着自己衣袖，压着喉间的哽咽，眼中有些泪水斑驳，寸心站了有多久，她便缓了多久，忽然，她看见，她的女儿慢慢的抚摸上了她自己的胸口。

　　她竟将自己心口上的龙鳞活生生的拔了下来，随后将其注入了苏衡的魂魄之中……

　　杨戬连忙大喊道：“寸心！！！”

　　他伸手想抓住她，却未曾来得及阻止，他就这么看着她为了那个凡人，不惜一切代价，不惧一丝疼痛。

　　那个地方是她的逆鳞所在，当年他在得知小玉被她丢了以后，气的连掐她都不敢用尽全力的地方，如今却被她这么轻描淡写的拔了下来，赠给了一个凡人！那个凡人到底哪里值得她如此在乎？

　　一切不过转瞬之间，龙母就这么不可置信的看着，看着她脸色惨白，满身是血的倒在杨戬怀里。

　　龙之逆鳞不可触！因为那是保护龙族心口的地方，威力巨大！若是凡人所得，可保姓命，便是烈火焚烧、千刀万剐都不会死亡，千百年来，有多少邪魔妖道为了他们龙族的这块鳞片，做出多少丧尽天良之事！

　　她如今……她如今竟然为了一个苏衡，将自己的护心鳞活生生的拔了下来……

　　龙母只觉得她的眼前，一片黑暗，龙失了护心鳞，便如同失去了修炼灵力的机会，一个不会再吸取天地灵力的龙女……这下，她真的没几日可活了。

　　龙母扭曲着脸，动了动嘴唇，才呢喃出一句话：“你疯了……”

　　寸心脱力的靠在杨戬怀中，却笑了，笑容灿烂，蕴含着一丝癫狂报复的快感：“是啊，您不知道吧？几百年前，我就疯了……”

　　“你难道不知道吗？他已经死了！他已经烟消云散！你给鳞片的那个人，他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他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龙母怒吼着，双目猩红，恨不得将她的头颅打开来，打开来看看，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失了鳞片的寸心，终于坚持不住了，她彻底的昏倒在了杨戬的怀中，昏倒前，和依旧和龙母说着一些，杨戬根本听不懂的话。

　　“他中有他，这十几年来……他早就和我有关系了。”

　　龙母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跌坐在地上，木屋里一片狼藉，这里有泪、有血，还有一堆散落的玉石碎片，她就这么生生的压在那些尖锐的碎片上，划破了她的肌肤，可她却没有一丝反应。

　　她有些痴呆的看着杨戬，她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满脸悲伤的抱着自己的女儿，不知是和自己一样心如刀割，还是在故作深情。

　　若是真的心如刀割，为何那千百年来，他都不愿好好对待自己的女儿？从不曾将她妥善安放？免她惊、免她苦？可若是故作深情，当年又为何不惜与天庭对抗，要去西海抢亲？予她承诺，令她再无回头之路？

　　满室的鲜血，一如当年的深渊。

　　“杨戬，你也在难过吗？和我一样难过吗？”龙母瘫坐在地上，脸色发白，忽然没来由的道出这样一句话。

　　“你知道吗？就在刚刚，你和我一样……”

　　“我们都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龙母忽然笑了，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从不解，到迷茫，再到错楞。

　　“你如今装成这幅模样做什么？七百年前，我儿寸心冒着被处死的风险，去求你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救救他时，你为何不救他！你为什么不救我的孙儿！”她仿佛得到了心中的安慰，将心里压抑许久的一切罪过统统的推到了杨戬身上。

　　“哈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吧？刚刚那个凡人，他身上有寸心换上去的魂魄，那几缕魂魄，就是当年那个应该死透了的孩子的！”

　　“你亲手杀了他！你害得他魂飞魄散！你跟我一样，都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我们都该死，我们都该去死！”龙母崩溃的哭喊着，她从未想过，她的女儿竟然会为了那个死胎付出一切，包括她活下去的机会，她其实只是想要她女儿回来……

　　她只是想要她活着，她只是想要她变回她小时候那般，那般可爱，那般鲜活，她依稀记得，她当年未曾离开过海底前，是那般的爱笑，她曾是整个龙宫里最受欢迎的小龙女，可是自从她那次偷跑出去玩儿后，自从她那次遇见了杨戬后！一切都变了……

　　她变得桀骜不驯，变得屡教不改，甚至为了他不惜背叛西海，数千年不曾回过她自己的家，后来，她终于回来了，可是却变得不爱笑了，她就这么每天坐在床上，麻木的像一个提线木偶。

　　她只是想她活着，想自己的女儿好好的活着，往后余生，都乖乖的待在自己身边，不要再去接触那些凡尘俗世了，却不想，她自己却成了压死她女儿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戬看着龙母从失神，再到癫狂，嘴里不知在莫名其妙的说着什么，忽然，他听到“孩子”这一个词，心中莫名一跳，忙问道：“什么孩子？”

　　龙母一愣，死死盯着他，有些不可理喻的说道：“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

　　杨戬紧紧的抱着昏迷的寸心，脸上似乎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是那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

　　“什么孩子！什么叫来天庭找过我？七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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