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恩

“杨某欠了你的情，自是要还的，虽不知你的双眸因何而盲，但曾听闻，观音手中有一净瓶，净瓶里头的甘露可以消除世间一切瘴气，还可起死回生，说不定…也能医治你的眼睛。”

　　“说来真是巧，为何你总会欠我的情呢？”她神色傲慢，眼神却十分呆滞没有神光。

　　杨戬敛了敛神色，一双眸子暗暗的看着她，看她，看不懂她……

　　他只觉得，他曾经同床共枕的妻子，如今却变成了另一副陌生的嘴脸，永远端着姿态，一副总是自以为别人亏欠她的态度。

　　总是令人不喜。

　　寸心低着头，有些不在意的道：“这世间红尘，可以听、可以闻，可以触摸、为何非得看呢？其实看不见也挺好的……”这样，即使是你站在我面前，我也可以毫无波澜。

　　杨戬微微皱眉，在次劝道，语气中不经意带上了一丝心疼和歉意：“寸心，事关你的眼睛，你总要为了自己着想，而不该在这里虚度光阴。”

　　“我没有在虚度光阴，我在很认真的过日子。”

　　“为了他？”

　　她点了点头，在提到这个凡人时，她总是带着笑，神情十分温柔“阿衡还小，他离不开我，我不可能离开他的。”

　　“一刻也不能？”

　　她忽然变了脸色，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嘴角的温柔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惧怕的神色。“不能……”

　　杨戬听此，忽然有些心累，缓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语气冰冷：“荒唐！”

　　苏衡捧着茶水，身形颤了颤，忍不住从室内跑了出来，也不知他听了多久。“姑姑！你不能离开我，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待在一起的……”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那段模糊的梦境，他蜷缩在黑暗之中，疼痛将他吞噬，生命一点点的消失，直至他完全消散在这个世间，也没有等到她的怀抱。

　　他就在黑暗，冰冷，疼痛中死去，一个人死去。

　　孤独的死去。

　　寸心连忙站起身子，紧张的撞倒了一旁的石凳，她双手伸在前面，拼命的向苏衡走去，将颤抖的他，揽入怀中……

　　苏衡扑在她怀中，脸色发白，眼中满是惊恐的泪水。

　　“姑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不会走，你别怕，你别怕……”寸心用尽全力的将他抱在怀中，用手抚摸着他的背、用嘴亲吻着他的额间、只为安抚下他的情绪。

　　在她“眼”中，她的阿衡怕极了她的离去，就像当年，她把他一个人留在水域里，一个人留在黑暗的地方，最后阴阳相隔……

　　可杨戬却看的真真切切，她怀里的那个凡人，正睁着满是仇恨的眼睛，在死死的瞪着自己，他那所谓的颤抖，也不是害怕，而且一股巨大的愤怒。

　　他怒的，恨不得扑上来，将自己撕碎……

　　杨戬看着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忽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悸，他胸口闷闷的，闷的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突然，他看见，那位少年，待在寸心怀中开了口，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杨戬却看出来了，他在对自己说“滚——”

　　不等杨戬反应过来，苏衡又颤颤巍巍的接着对寸心说道：“姑姑，这个人他瞪着我，他旁边的那条狗好像要扑上来咬我，姑姑，姑姑，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我不要他来我们家，我们…把他们赶出去好不好，我好害怕……”

　　哮天犬见他污蔑自己，连忙吠了几声，却显得它更加凶神恶煞了起来。

　　寸心抬了抬无神的眸子，脸色冰冷的对着杨戬说道：“二郎真君，这儿不欢迎你，你走吧！”

　　杨戬久久没有回话，他看着苏衡，看他，看他，看不起他……

　　过了许久，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着摇了摇头。“既然三公主这次不愿接受我的好意，那杨某便走了。”

　　他翻手变出一枚小铜镜，直直的看着苏衡，眼中尽是鄙夷，随后将手中的铜镜放在了石桌上“若是日后有悔，可通过此镜，和我联络。”

　　寸心淡淡的说道：“不悔。”

　　苏衡收到了他的目光，垂了垂眸子，心虚的有些不敢去看那面镜子。

　　杨戬听此，只好领着哮天犬离开了木屋，在踏出木屋的最后一刻，他忽然说了一句话：“可惜了，这万千世界的灯火阑珊，你却为了一个小小的凡人，而选择了放弃。”

　　“你是无悔，却不知别人会不会悔！”

　　寸心并未听懂，却也不放在心上，也是，她从未懂过他，无论是他的话、还是他的所作所为、甚至是他的心，她其实从未懂过，哪怕懂了，也不理解，亦如他也从未曾懂过自己、理解过自己那般。

　　当年西海诀别时，她要成全的，也不是他的大爱，而是自己的尊严而已。

　　思绪万千，却也不过一瞬，她抱着她怀里的少年，叹了一声，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发端：“阿衡…别怕，他已经走了。”

　　苏衡并未回话，他皱着眉从她怀中退了出来，有些得意，有些心虚，有些慌张。

　　寸心察觉了他的情绪有些莫名的怪异，连忙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姑姑，太阳好大，我们进屋里吧……”苏衡故作轻松的说道，一说完便拉着寸心，往屋内走去。

　　院子石桌上躺着一面小铜镜，苏衡不敢去看它，他和寸心在屋内玩儿了一顿，直至下午，红菱回来了。

　　她咋咋呼呼的推开了院门，朝着里头喊道：“夫人，小公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都快把整座山都翻了一遍，都没看见他！”

　　苏衡听到红菱的声音，从屋内跳了出来：“红菱姐姐，我在这儿呢！”

　　红菱看他俏生生的站在院子里，忍不住叉着腰骂道：“好小子！你跑哪儿去了，让你红菱姐姐好找啊！”

　　红菱跺步，向他走了过去，却发现石桌上有一面精致的小铜镜，在太阳下躺着，发出闪闪的光辉：“哎？这怎么有面镜子？难不成……小公子你今天又偷偷跑到镇上去了？怪不得我找不到你！”

　　苏衡看着那镜子，有些生气道：“那丑镜子才不是我买的！”

　　红菱拿起铜镜，眨了眨眼睛：“不是你买的那这镜子是怎么来的啊？”

　　这时，寸心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了：“红菱，这镜子，你拿去丢了吧。”

　　不明所以的红菱看着手中的铜镜，有些不舍的嘟囔道：“好端端的镜子，怎的要丢了啊，怪可惜的……”

　　苏衡却没她这种爱美的女儿家心思，他从门槛上连蹦带跳的窜到红菱跟前，一把抢过那面镜子，往外头跑去：“姑姑都说了丢掉了，你不丢，我去丢！我把它丢的远远的……”

　　红菱见他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连忙喊道：“喂！小公子你又去哪儿啊？你那么心急丢它干什么呀？”

　　她并没有得到回话，苏衡只留下了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给她。

　　这时寸心从屋内出来了，她神评宠溺的对着红菱吩咐道：“算了，红菱，随他去吧。”

　　只要，能让他安心就好……

　　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连命都快没了，她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