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黄泉

身处阴冷潮湿的黄泉之境，大人已经有意让他驱除身上的脏污之气，想也知道大人眼中容不得昔日宝刀和他最痛恨的妖物鬼物扯上关联。

　　那阴冷之意彻骨寒心，他颤着虚弱身躯，目光对上眼前之人，那人眼中依旧平静，和往日一般熠熠生辉，仿佛他身处的并不是妖魔鬼怪所在的黄泉之境，而是那金碧堂皇的奢靡大殿。

　　犹想起他刚失了记忆时，大人在他眼里仿若神祗，一言一行都让他牢记在心，他自知鄙陋，不敢僭越。

在内，他跟随大人出入各种家宴，面对形形色色之人，大人一如既往地处事不惊，一双常年缠着绷带的手在宴席上握举酒杯，一饮入喉，便又有一笔交易在他手中拿捏着。

　　少年时，大人胸怀大志，却并非空有一腔热血的毛头小子。他有着运筹帷幄的谋略，不趋大流的气派，每当大人跟他提起今后平安京将一片和平安乐之时，都是他最崇拜大人的时候。

　　这样的人，却追寻正义，强大，高洁。

　　憧憬之余他也想过，倘若能与大人并肩作战，他定要做保护大人的刀刃，利锐锋芒，剑指世间脏污之物。　　

　　谨记教诲，他不曾退缩，也不曾怯弱。这是大人所说的武士之道，绝对敬仰，绝对服从，绝对牺牲。低调律己，恪尽职守。　　

　　鬼切收回心绪，肩上被蟒鞭打伤的部位传来阵阵钻心之痛，那疼痛极为难熬，鞭上带着他的血肉，如破风般朝他驰来，一鞭落下，另一鞭紧随其上，那疼痛吞噬了他的一切。　　

源赖光可是知错了？

　　大人一双红瞳刺眼夺目，那里头的神色颇为嘲弄，似是不满昔日宝刀步步堕落化为了如今狰狞妖鬼之样。　　

鬼切（痛苦）我最错的地方，是没把你抽皮刮骨！

　　他竟是有了勇气吼向了最为敬仰的神祗，而这毫无意义的勇气只会让那蟒鞭愈发狠厉，肩上的剧烈疼痛似也要钻入他的心里，好让他不得安生。　　

鬼切也有害怕的东西，他害怕疼痛。他并不是一把毫无知觉的宝刀，而是有血有肉的妖怪。

半晌，大人停了那鞭子，深邃的红瞳渗得他心慌。大人还会对他做什么呢，凉水，辣油，还是用最为讽刺他的方式让他知错而改。

可他有什么错呢？步步为牢，囚他入这黄泉之境，这一切都是大人的错啊。倘若他不曾是源氏至珍之宝，而是那逗游在大江山野间观赏红叶片片而落嬉闹山间野鹤的妖鬼，是否就不会落得此番下场。

鬼族的赤红之角下一头银发杂乱不堪，乱如筑巢之穗。大人竟是毫不嫌弃，扯了他一头异于人类的银发，疼得他泪眼惺忪。

源赖光如是不知悔改，那便继续待在此处。

　　几日不见日月，他倒也记不清日月星辰为何物，只知道曾经与大人相随的日子里，他们同坐于山丘之上，仰望星空，看满天星辰嵌入漆漆黑夜。

　　那一日，他还是他的宝刀。

　　斩尽天下恶鬼之刃。

　　大人惊异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缓缓滑落几道泪痕，竟是他的爱刀在哭泣。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眸中，源氏引以为傲的龙胆家纹若隐若现。

泪水滚落在大人手上，一滴，却仿佛滔天巨浪，冲塌了大人一直以来对他的轻蔑。清凉，却好似滚滚岩浆灼烧大人那颗肉长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