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睿番外：遥看云中睿，莫笑痴与狂

“女人也是可以做事的，本宫一直想证明这一点。"

……

“陈萍萍归京了，据说还收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孩当弟子。”

哦？李云睿的视线从远处的飘飘白纱收了回来，挑眉看了一眼跪在一边的燕小乙。陈萍萍收徒弟，这倒是稀奇事。

“那女孩叫什么名字？可有特殊之处？”

燕小乙顿了一下，回想着他遥遥一见的襁褓婴儿，似乎并没什么特殊之处。

“并无，陈萍萍给那女孩起名叶水悠。”

李云睿顿了一下，叶？哈，什么徒弟，是叶轻眉的孩子吧。

李云睿的目光转向东方，重重宫闱遮挡了她的视线，那是，太平别院的方向。叶轻眉，是出现在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可惜……终究还是个被男人利用的女人。李云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对于叶轻眉的感觉，那是个独一无二的女人，她耳畔犹回响着昔日那女人的声音：

“小郡主，哈哈，你可真可爱，比五竹那个木头可爱多了！”

“小郡主，来来来，姐姐带你出去玩，一直闷在房里会长蘑菇的！”

“小郡主，你记住，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你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姐姐给你撑腰！”

“阿睿，你看，我有阿政的孩子了，你要做姑姑了，开心吗？”

“阿睿……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阿睿，如果有一天……算了，阿睿好好的就行！来，美人，给我笑一个~~阿睿，唉，别走啊……”

那也是个蠢女人，哪怕已经预感到什么，也蠢到当做看不见，所以，她最终依然逃不开被男人利用的下场。

……

第一次见到叶水悠，那小丫头五岁还是六岁来着，总之小的像个团子就是了。李云睿瞧着悠然脱了鞋袜在水池边划水的小团子，抬了抬下巴，立刻便有內侍去把那小团子带了过来。

“抬起头来，本宫又不吃人。”李云睿瞧着行了个半蹲礼就低着头站在那儿的叶水悠。

李云睿看着那缓缓映入眼帘的稚嫩脸庞，呵，像，真像，那眉眼里六分像她娘，三分像兄长。

“你可知本宫是谁？”

“师父提过，您是长公主，陛下的妹妹。”

“是么，听说你自幼被陈院长收养，那，你可知你父母是谁？”

“这个重要吗？师父从小养我，待我如亲女，我便视师父为父为母。”

李云睿哑然，她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小丫头，那双大大的眸子里尽是坦然，丝毫没有不知父母的迷惘与自卑。

许久后，李云睿才知哪儿有什么坦然，她被那个小丫头骗了……

第二次见到叶水悠，已是五六年后。曾经的小团子已经长大，眉眼如画，身形修长，像极了李云睿记忆中那个女人，尤其是眼眸里流转出的那一丝精光，又好似不像，至少，李云睿记着叶轻眉很少穿一身黑，叶轻眉的眼，无论在何时，永远是上扬的，神采飞扬，而叶水悠的眼，在兄长那里也好，在本宫这里也好，永远都是低垂着，好似规矩至极。

李云睿对叶水悠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感觉。自己这几年往监察院送的棋子，没多久都被有意无意地拔除了，而且似乎都和这丫头有那么点儿关系。可惜她却一直没抓住什么实质证据，毕竟……叶水悠并没有任监察院官职，也没有她插手监察院的证据。这次北齐那边亦是。

“真是巧，本宫已有好几年未见着你了，听说你前些日子去了北齐？”

“只是四处游历一番。”

“本宫已许久未出过宫了，都不知外面是何风景了。对了，听说你似乎在北齐结识了一位俊俏郎君？”

“殿下知之甚祥。”

啧啧，这话少的，本宫都不知道该如何接了。李云睿懒得继续客套下去，她走近叶水悠，轻轻凑近耳边。

“鸣翠楼的掌柜是你杀的吧？”那是李云睿在北齐走私的一个重要据点。

李云睿看着眼睛微眯眼神陡变的叶水悠，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这就对了，六岁就能给她挖坑害她折损十余人，怎么可能是个纯白无瑕的，况且，陈萍萍是什么人，他教养出的孩子是白的才怪。

“殿下何时如此关心北齐一个小小掌柜的生死了？”

“叶水悠，有些事儿不是你能掺和的。”李云睿警告道。

“殿下，有些地方也不是您的手能伸的。”

呵，这丫头说的是监察院么。

“本宫在北齐的事儿，你知道多少。”李云睿还是问了出来，那个据点太重要了。

“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李云睿面色不动，心中却升起一股杀意。她清楚这丫头说的是真的，只是，如果监察院知道了这件事儿，就意味着兄长也知道了。

“殿下似乎误会了，我知道的仅是我知道，我并非监察院中官员。”

至于监察院会不会知道，就看殿下了。李云睿自动在心中补全了叶水悠的话，真是难缠的丫头！

“你想要什么？”

“殿下，有些地方手伸的太长会被剁下来的。”

这是让本宫别往监察院伸手了。

“本宫倒是好奇，你是如何知道本宫在监察院的人的？”

“殿下好奇的是，我为什么会在师父之前知道这些人吧。”

这倒是事实，这丫头在监察院怕是也安插了人的吧，就是不知道是谁呢。

“你会告诉本宫吗？”怎么会告诉她呢。

“不会。”叶水悠顿了一下，“殿下想做什么与我无关，只是，监察院是师父的地界，还麻烦殿下收收，不然……”

“不然怎么？”李云睿倒是好奇，这丫头莫不是还想拿她怎么样。

“给师父找麻烦的人，殿下不会不知道下场。”

这就是威胁了。李云睿有些无趣，眼前这个眸子里闪着寒光的小丫头倒是和叶轻眉半分想象都没有了，果然是监察院养大的孩子。

李云睿自负除了兄长没有人能威胁她，就是陈萍萍也不行，她一笑便当叶水悠空放狠话了，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能拿她如何。可惜，不过半月，李云睿就知道，她又轻敌了。若不是燕小乙及时反应过来把她抱离，恐怕，明日宫里就传出她和承乾乱伦的消息了。真是，她李云睿竟然因为轻敌栽在叶水悠身上两次，她却连个把柄都没有抓到。那名承乾宫里的宫女事后被发现的时候，也仅是具在井里泡了好几天的尸体了。不说她自己，就是兄长也没有查出什么端倪。

李云睿烧了那一身雪缎衣裙，可惜了，那雪缎还是叶轻眉给她的。果然，不愧是叶轻眉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有心计，若是叶轻眉有那孩子一半心机，怕也不会……李云睿摇了摇头，她在想什么。

在被禁足了三个月，李云睿没想到，她宫里第一个客人竟然是叶水悠。

“你来看本宫热闹的吗？”

“殿下的热闹可不算好看，只是殿下似乎没把我上次的话当真，我只好试着履行下了。殿下可满意？”

李云睿看着斜倚在椅子上的叶水悠，那双眸子里是她从未见过的高傲与冷厉，仅仅是一个懒散的姿势，一个才到她肩膀的娇小女子，却让她有一种面对兄长的感觉。也许，她还是小看叶水悠了，李云睿暗自叹道。

“你这般模样，陈萍萍知道吗？”

“我想让师父知道，师父自然会知道。”

那就是不知道了。李云睿有些好笑，也对，依着陈萍萍那护犊子的性子，怕也还当这是个他羽翼下的小丫头呢。

“就因为本宫往监察院安插探子？六部官员也都想法设法安插，怎的也没见你这样。”

“六部是六部，殿下是殿下，六部安插再多也无所谓，殿下可不一样。”

“哦？有何不一样？”

“殿下不知么？殿下，我最后给您个忠告，监察院，除了师父和陛下，任何人都不能插手！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和殿下闲聊了，告辞！”

李云睿看着迈出宫门的叶水悠，突然有个疑问浮上心头。

“叶水悠，你这是为了监察院还是为了陈院长？”

叶水悠停住脚步侧过身，夕阳的余晖散落在她略有些瘦小的身上，显得孤单却又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耀眼。

“那殿下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庆国？权势？还是你心中那个人？”

李云睿怔住，她是为了什么，李云睿眼前浮现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影，然后慢慢变成两个，这是她一生的梦魇。

再到后来，范闲入京了，李云睿又一次见到叶水悠。

曾经的小丫头如今已和她一般高，曾经的小团子如今已是九品高手，甚至比燕小乙也差不了多少。如今再看，李云睿似乎找不到眼前的身影和她记忆里的那人的半分相似，都说神似而形似，如今神不似，形也就不似了。

“殿下安好。”

“本宫在禁足你也敢来这本宫这里。”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殿下在禁足。昨儿二殿下不是还进宫给您请安了吗？”

“本宫的事情你倒是知道的快。”李云睿暗暗思量，她的宫里莫不是还有钉子。

“我只知道我想知道的，况且关乎舍弟性命，我总要来问问殿下该如何吧”

殿内的白纱无风而起，原在殿门口守候的燕小乙破门而入，泛着寒光的箭头指着坐在椅子上的叶水悠。李云睿沉默半晌，挥退了眼含担忧的燕小乙。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叶水悠用手指悠然地描绘着茶杯上的花纹，“殿下是问我何时知道有范闲这个弟弟，还是……知道我该叫你声姑姑？”

李云睿眼睛一眯，一声“姑姑”险些让她失态。是谁告诉她的？兄长，不，不可能，兄长不会。陈萍萍？也不可能。那是谁？

叶水悠放下茶杯，思索了下，“好久之前的事情了，第一次见到殿下之前就知道了。”

李云睿手倏地一紧，第一次见到她，那是这丫头六岁的时候吧，这么早，李云睿以手覆面。然后眼睛紧紧盯着那张清丽而略显稚嫩的面容。

“哈哈，哈哈……叶水悠啊叶水悠，你真行，你，哈哈，你这张脸究竟骗了多少人！陛下不知道吧，还有陈院长，哦，对了，还有那个范闲，哈哈，本宫真想看看他们知道身边有只比他们都会骗人的小狐狸时候是什么表情，哈哈……”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说来，殿下是第一个知道的呢。”

李云睿大笑，她真的很想笑，她该庆幸吗。

“为什么告诉本宫？”

李云睿是真的好奇这一点，她不认为叶水悠和她关系好到这个地步。

“谁知道呢，想告诉就告诉了。今日来呢，一是为了舍弟，二么，殿下在监察院的爪子不收收，我不介意再剁一次。”

“是么，本宫记着你在监察院可没有官职，范闲一回来就接任监察院提司一职，还可能是为了监察院的主人，你就没什么想法？”李云睿故意试探道。

“呵，殿下这般挑拨就没意思了，监察院那玩意儿我若想要，早就要了，我对监察院没什么兴趣，给范闲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李云睿微微一笑，这倒是事实，她毫不怀疑，就冲陈萍萍对自家崽子的纵容和信任还有叶水悠的能耐，叶水悠就是把监察院架空了估计陈萍萍也不一定说什么，哦，不对，说不定等叶水悠架空了，陈萍萍也不一定能发现。

“你既对监察院这般不在意，又为何要阻本宫？”

“监察院是师父的，给谁，师父决定，我不会允许监察院有除了师父以外的声音。”

李云睿笑了，这就是叶水悠的理由吗？

“你倒是和陈院长师徒情深。只是你做的这些陈院长知道吗？”

“为什么要让师父知道，我做我的，师父自有师父该做的，作为徒弟帮他扫扫虫蚁什么的也不过分吧。”

李云睿看着三句不离“师父”二字的叶水悠，以及，只要提起陈萍萍，叶水悠眼睛里就划过的一丝温柔，心里突然浮现出一缕荒谬的猜测。

再到后来，李云睿听说监察院院内叛变，叶水悠大开杀戒的消息，愈发确定自己的猜测。

……

再后来，李云睿就没怎么见过叶水悠，只是叫人关注着，看着她日日往返于范府与监察院，看着她跟护崽子似的护着范闲，也护着陈萍萍。她甚至有些嫉妒了，就像，看见二十多年前，叶轻眉也是这般护着兄长，所以，在燕小乙提出要除了叶水悠时候，她默许了。只是，可惜，最后死的是燕小乙，她也损了信阳的大半人手，她恼，她怒，她不甘，同时，她心里浮现出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恐惧。也许，从那一刻，李云睿发现，叶水悠或许是个比叶轻眉，比她更适合站在最顶端的女人。

最后一次见到叶水悠，是在太平别院。

“你来了啊。”李云睿毫不意外地看着身上还带着浓浓血腥气息犹如修罗的叶水悠，没有燕小乙，君山会的高手也被她派出去大半，她这里也没人能拦得住这个九品上高手。

“你真是个疯子。”叶水悠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么，哈哈”李云睿指着桌子上的酒，“你母亲酿的，尝尝。”

李云睿看着不出片刻就平静下来的叶水悠，不由得暗赞，不愧是叶轻眉和兄长的孩子么，得了两人最大的长处。这么比起来，倒显得另一个平庸了些。

“你说，为什么这世界上总是男人在利用女人？为什么不能是女人利用男人？”李云睿眼神有些迷茫，她想起了叶轻眉，那个女人或许是她一生的魔障。

“有本事，谁都可以利用，但是，有些人可以利用也不能利用。”

“是么？”李云睿用食指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倒是和你母亲的话如出一辙，可惜我还是瞧不起你母亲，就是因为她到了最后，依然逃不开一般女子被男人利用的下场。”

“许是不想逃，她得到了她要的。”叶水悠眯着眼睛，毫不留情地捅刀，“而你，永远得不到那人！对了，大东山的消息怕是还没传回来，告诉你个坏消息，陛下没死，还重伤了苦荷和四顾剑。”

李云睿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她早就知道，她的兄长啊，岂会这么容易死呢，她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味道。那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属于过她，她就是再努力，也无法。

“那你呢，叶水悠，你就能得到陈萍萍吗？你知道陈萍萍是什么人吗？你知道叶轻眉在陈萍萍心里是什么地位吗？”李云睿满怀恶意地逼问道。李云睿毫不掩饰对叶水悠的心思的了解。

李云睿满意地看着浑身一僵随后满屋子飚杀气的叶水悠，这才对嘛。

“呵，殿下倒是对我的心思知之甚祥，不过至少，我还有大把大把的机会，殿下么，就没有机会了不是。况且，和死人争，这么没品的事儿我不干。”

李云睿没有接话，只是起身走出屋外，环视着眼前熟悉的风景。

“叶水悠，本宫会看着你的。”李云睿站在屋外，看着站在殿中央的叶水悠。本宫就是死，也会在地下看着你，看着，是你会得到陈萍萍，得到这天下，还是，最后落得和本宫，和你娘亲一样的下场。

……

最后，送李云睿一程的是范闲，哦，还有那个姓沈的女子。真像啊，临死前，李云睿没有理会沈云初冰冷的淬了毒的眼神，她的目光却定在她腰间一朵梅花上，李云睿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或许，叶轻眉和她没做到的，叶水悠能做到。李云睿笑了，她真的很想看到啊，看到兄长得知一切时候的表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