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葡萄人情

院中，只余陈萍萍一人，陈萍萍整个人就如雕塑一般，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连月初什么时候离开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是在想玉佩的事儿，还是……刚刚那白衣女子最后的一句话：喜欢的人？

陈萍萍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其实……悠悠表现的一直挺明显的，只是他不曾往这方面想罢了，或者不敢想。是的，不敢。悠悠是个优秀的孩子，她不应该为了自己这个老跛子折了双翼，她有属于她的天空。自己也不知道能活多久，怎么舍得让小姑娘为了自己的事情陪葬。下江南也好，去大东山也好，小姑娘离自己越远就会越安全。只是……理智上是这么想的，自己内心里，却怎么也舍不得松开小姑娘的手。

……

另一边刚刚到达京都的水悠自然不知道月初把自己卖了。

我瞧了眼城外，一片混乱，叛军已经抵达京都附近，距离城门不到五里，如今天已黑，估计明儿一早就会攻城了。我易容成个年轻男子，轻而易举地翻过城墙，先是找了宫二了解了最新的情况，然后径直去找了范闲。范闲此时还和大皇子在城墙上遥望着距离越发近了的叛军，他们能怎么办，范闲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力量太弱小。他从大东山赶回来就没怎么休息过，心神疲惫之下，如今已经近乎强弩之末了，可是他还不能倒！

叶水悠看来我让阿九带给你的话，你还是没听进去。

范闲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转过头。旁边的大皇子也是一惊，城楼上原本只有他们二人，如今却传了一个女子声音。

范闲老姐？！

大皇子菀郡主？

我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范闲面前，轻轻抱住还在发愣的他。我应该早些来的，我看得出来范闲如今情况已然是硬撑着，不只是肉体，更是精神上的。我不该把他一个人放在这里的，我忘记了，他和我终究不一样的，他在乎的太多了，这样的他活着已然很累了。

叶水悠对不起，我来晚了。

范闲紧紧抓住眼前的水悠，弯下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他心神一松，整个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叶水悠范闲！

我瞧见晕了过去的范闲，心中一惊，把了下脉，还好只是太过疲累，再加上刚刚心神激荡……晕过去也好，让他休息一会儿。

叶水悠阿九，带他先回去休息。

阿九的身影出来，扛起范闲就离开了。我这才有心情打量起旁边的大皇子，我许久未见过这位大皇子，只知道师父对他评价还不错。上次见他还是三四年前的宫宴上。

叶水悠见过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瞧着女扮男装的叶水悠，其实叶水悠和范闲长的并不像，只是瞧着他们两个就很自然的能猜到这是一对儿姐弟，很奇怪的一种直觉。

大皇子郡主免礼。不知郡主可知父皇的消息？

我挑眉，陛下封锁大东山的消息这事儿我知道。

叶水悠不能说。

大皇子虽然为人耿直爽朗，但也不是傻。不能说，这三个字什么意思他还是明白的。他握紧手里的佩剑，眼里闪过一道利光。

大皇子多谢郡主告知。

叶水悠我该谢谢你才是。

我看着刚刚阿九和范闲离开的方向，如果范闲不是身边还有这么个战友，他可能也撑不到现在。大皇子只觉得有些羡慕他们姐弟的感情，在皇室，亲情是最奢侈的。

大皇子他也是我的弟弟。

我讶异地看着大皇子，不是惊讶他知道范闲的身世，而是惊讶他承认了范闲。大皇子看着距离城门越来越近的叛军，把话题转移到这最为紧迫的事情上，他指着不远处的叛军。

大皇子郡主可有法子？

叶水悠殿下，就我一个人，你不会觉得我能一人抵这千军万马吧。

大皇子我总觉得你会有办法。直觉。

直觉是什么鬼，我默默在心里吐槽。

叶水悠那殿下怕是失望了。对了，我回来的消息不要传出去。

我说完径直下了城楼，天色已晚，我还有不少事儿要做。

翌日，天还没全亮，战鼓声已经响起，范闲和大皇子已然站在城楼之上。我换了身黑色衣服，比他们略晚，我隐在后方听着范闲那句“让秦家断子绝孙”，微微一笑，叫来阿九低声吩咐了一句话，既然范闲都说出口了，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满足弟弟的小小愿望不是？

我走上前几步，低头瞧着避开了守城弩的叛军将领，取了身边一个士兵的弓箭，瞄准，射出。夹杂着内力的弓箭在那将领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将他的战马射翻在地，想抢战旗？

大皇子好身手。

大皇子瞧着一手持弓的女子不由赞道，这个距离已经超过了正常箭羽的范围，但是女子这一箭不仅速度是寻常箭羽的两倍，就是这力道也比寻常射手大了许多。

范闲老姐~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啊！

范闲经过昨天一晚的休息，再加上身边有自家老姐，气色看着好了些许。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话，只是瞧了眼下方被人保护在中间的太子还有他旁边不远处一个老将，那个就是秦业么。

被众人重重保护的太子盯着城楼上的黑衣女子，眼里闪过一丝异样，嘴里低声喃喃道。

李承乾叶水悠！她怎么在这儿？

叶水悠，陈萍萍的弟子，大庆第一女高手，她不是随着父皇祭天去了么，叶水悠素来与范闲交好，当日只见范闲一人回京，他还以为叶水悠已经身死了呢。

我素来不喜欢和敌人废话，搭箭，下一箭指的自然是那位太子殿下。

万年龙套保护太子！

万年龙套保护太子！

连射九箭，一箭比一箭快，一箭比一箭猛。

所幸，下面护卫多，总有挡箭的不是，九箭过去，太子自然无恙，只是吓得不轻。他没有想到叶水悠这么大胆！

李承乾身侧的秦老爷子也一脸凝重，他刚刚也接了一箭，箭矢强劲，很难想象是个女子射出的。这个女子的身手怕是比他还要强上几分！

城下的叛军一阵骚动，刚刚被射落王旗，士兵们气势已然一顿，这十箭更是打乱了他们的气势。

大皇子好手段！

大皇子愣了一下，第二次赞道。他本来以为叶水悠是要射杀太子，后来瞧见城下的叛军骚动，又看见叶水悠嘴角勾起的笑意，他随即明白过来，她射的不是太子，是军心。刚刚王旗倒了，叛军军心震了一下，但是，还不够！这后面的九箭才真真动摇了军心。

我把弓扔给旁边的士兵，微微一笑，我其实并不擅弓箭，还是在江南那段时间学的。那几箭瞧着迅猛，实际上只是借着内力而已，并没有太多技巧。时间差不多了，我拍了拍范闲的肩膀。

叶水悠接下来京都交给你和大殿下了，我去找位故人。等会儿阿九会把秦家几人的人头送上来，该怎么用就怎么用。最多再有三天，陛下就该回来了。

范闲瞧着抬腿就要走的老姐，开口说道。

范闲你要带走二皇子？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范闲一眼，这算是心有灵犀么。我点点头。

叶水悠吃了他十年的葡萄，总要还他个人情。

范闲陛下说了，尽量留他一命的。

我没有说话，其实范闲也明白，就算有陛下的口谕，李承泽也不会选择活下去。范闲叹了口气，大皇子也明白什么意思，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皇子虽然并不喜欢那个心眼比筛子还多的二弟，但是……毕竟还是自己的弟弟啊！

……

李承泽哟，小水悠来了。

李承泽瞧着悄无声息出现在他屋里的叶水悠，毫无意外地打了个招呼。他身侧是一袭红衣的叶灵儿，灵儿见我立刻起身小跑了过来。

叶灵儿悠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拍了拍灵儿的手，没有说话，只低头打量着坐在席上的李承泽，然后，盘腿坐在李承泽对面，毫不客气地挑了一串葡萄吃了起来。凉风习习，还伴着远处隐约的厮杀声，我们三个人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等我一串葡萄吃完，我才开始说道。

叶水悠随我离开吧，淑贵妃已经被我从宫里带出来了。

李承泽眯了眯眼

李承泽什么意思？！

我瞧了一眼灵儿，又瞧了一眼李承泽。

叶水悠陛下没有死。叶家……一直是陛下的人，你和太子都被骗了。

李承泽眼里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肖似其父。他向来是个聪明人，脑袋一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

李承泽你觉得……我会信？

李承泽虽然嘴上质疑着，但是他也清楚，水悠的话八成是真的。叶灵儿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惊得说不出话来。

叶水悠信不信随你，哦，就是你留在京都等陛下回来估计也不会死。陛下在大东山跟范闲说过：他们毕竟是你的亲兄弟。能不杀，便不杀，尤其是承泽。

李承泽在袖中的手倏地攥紧了。我一手拄头盯着李承泽。

叶水悠选吧，现在和我走，还是留在这儿等你父皇。陛下最多三日就回来了。

李承泽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我跟你走？！我和太子都失败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我瞧着有些歇斯底里的李承泽。

叶水悠吃了你十年的葡萄，总要还你个人情。况且，我也舍不得灵儿成了寡妇。

李承泽就为了这个？虽说咱们关系还不错，但也没好到这么个地步吧。而且就算我死了，父皇也不会为难灵儿，有你在，有叶家在，灵儿总能过的很好。

怎么问题这么多？！我从果盘拿起个梨子就丢给李承泽。

叶水悠那么多废话干嘛？！就算我瞧你顺眼点儿行吗。再废话我直接把你们两个打晕带走了啊~

李承泽躲过梨子的突袭，看着炸毛的水悠，突然有些羡慕，他起身走出房门，遥望着皇宫的方向。

李承泽我和承乾半生都为了那个位置相争相斗，到头来，不过是上一辈人手里的棋子。呵，我们两个不过都是笑话！

我突然想起一首诗，大约是我少数仍背的出的诗，虽说不太应景，但是还是觉得适合李承泽。

叶水悠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李承泽好诗！哈哈哈……哈哈……好诗……

李承泽听了，摇摇头大笑，笑着笑着，泪水爬满了俊秀的脸庞。我走到他身边，一个手刀打晕了他，看着身后的叶灵儿。

叶水悠走吧。马车就在门外，车夫会把你们带到该去的地方。

叶灵儿接过被我打晕的李承泽，眼里一片复杂的情绪。我不由暗叹，那个红衣怒马的叶灵儿终归还是回不去了。

叶灵儿谢谢你，悠姐姐。

我拍了拍叶灵儿的肩膀。

叶水悠别多想了，你和他好好过日子，做对儿平凡的夫妻比做个皇子皇妃容易的多。还有，虽然不想承认，下次你还是随他叫我水悠吧，怎么说你也是我嫂子。

说完，我就翻墙离开了，现在，我要去见最后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