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般倾泻下来,层层涌动的云层隐住了月色……
昙华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素色长裳,久久地立在云亭小院的那棵缨绒树旁。
仔细抚摸这一如既往粗糙的树皮,交错的纹路清晰可见,细细数着那一圈一圈的时间与轮回。
百年如一日,这无花无果之树……终究是自己妄念了。
他或许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每天都会跑过来看看,不为别的,只是远远的瞧上一眼,便可得心安。
若这次再将他弄丢了,如何还能寻回?
她失神地望着纸窗上浮动的人影,远远看去他还是那么清冷,好久不见他舞剑了,久得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当她再次回过神来,自己的脚已经隐隐发麻,酸痛难忍,罢了,先回去吧。
正欲转身之际,手却被人紧紧地抓住,她惊愕转身却碰上了面无表情的扶苏。
“我……”
许是太久不曾这么近距离说过话,此时开口竟无语凝噎。
扶苏脸上毫无波澜:
“你这是欺我看不见么?”
“每一次来这里,招呼也不打,你是来院子里看树的?”
昙华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微微一愣,扶苏虽然看不见,可听觉却如此灵敏。
自己远在院外,也能被他发觉。
这么说从前她来看他,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
昙华努力收了收情绪,不管怎么样,这次他能够出来面对自己也是好的。
“我想看你舞剑。”昙华突然道。
那日的听雪楼风雪凄凄,扶苏一身白衫,手执长剑,傲立雪中,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好。”扶苏轻轻吐出一个字。
扶苏慢慢走回屋里,去床头取了剑,那柄长剑淹没在夜色里却泛着凛冽的寒光。
扶苏看上去明明那么弱不禁风,此时却好像有无穷的力量和坚毅。
倘若他看的见,以他的身手和才貌一定是一个名动天下的盖世英雄。
真想看看他身披银甲,手执长剑,执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踏马归来……
扶苏轻轻起剑,饶过头顶一周,随着剑法的逐渐玄妙明快,手中的见影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
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真是一道银光院中起,万里已吞匈虏血……
昙华不自觉地拍起手来:“好!”
随着扶苏的动作慢慢变缓,剑影渐渐散开,扶苏轻轻地将剑一收,握着它将其负在身后。
扶苏,你还要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昙华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一时兴起,竟也不顾平时刻意的距离,一把拽过扶苏的广袖:
“小乞,你教我抚琴,好不好。”
扶苏自然看不见她,只听得她的声音,便可见她藏不住的喜色。
“好。”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的要求,他从来都是顺从的。
回到屋里,昙华喜欢得顺着桌边坐了下来,扶苏被她一路拽着,坐到了她身旁最近的椅子上。
昙华信手在琴弦上拨弄了几下,就冒出几个奇奇怪怪的音,不由转头看着扶苏,干笑两声:
“我自学成才怕是不大可能。”
她的言外之意就是要扶苏教她,扶苏轻叹一声:
“慢慢来,不可急功近利。”
“嗯。”昙华微微点头。
扶苏的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背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
玉指轻扬,露出纤细白晳的玉指,抚在上面,凝气深思,琴声徒然在梁上响起。
琴声委婉却又刚毅,券券而来,又似淙淙流水,汩汩韵味……
昙华惊喜的转身,猛的回头,好巧不巧,柔软润泽的朱唇浅浅地吻在扶苏白皙可见的脸上。
两人皆是一怔,昙华的手微微一颤,硬生生地停在了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
扶苏周身一怔,慢慢地缩回了手。
“我……”
我不是有意的,我知道你看不见,我并非有意……
尽管如此,还是不可否认,她内心的喜悦大于惊恐。
“无妨。”扶苏冷冷开口,有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清冷。
为什么?我每次想着靠近,却被你推得更远。
正欲转身,却被一双手牢牢地覆在腰间:
“小乞,如果有一天我是别人的了,那你会不会嫌弃我……”
这话多余了,她确实从来不是他的……
扶苏有些慌乱,猛的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腰间撤开:“我不知。”
昙华习惯性地抓住他的袖角,红了眼,哽咽道:“我……”
“小乞,你不想要我么?”
想,怎么不想?
可是比起这个,他更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
扶苏面色一僵,淡淡拂落了她的手:
“娘娘自重。”
娘娘?自重?
是了,眼前之人不是小乞了,是扶苏。
而自己,是昙华,而不是多年前那个不经世事的傅小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