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天空尽头是海底（上）

　　“好久不见，七陌。”

　　依旧是商业街的尽头，草木扶疏、名叫Caffè的咖啡馆，你接过那人递来的骨瓷茶碗，红棕色的茶汤氤着热气，散发着淡淡清香。

　　“我以为你会给我一杯毛峰或者雨前，而不是锡兰。”你噙了一口，浅笑着看向那人，“余同学。”

　　余子归今天依旧穿着一身藏青的改良汉服，闻言轻轻笑了笑，像是饶有兴致的开了口，眼中却平静如许：“你是怎么知道的？”

　　“应该说是‘你是怎么在我根本没想隐藏的情况下知道的’。”你搁下茶碗，看向余子归的眼睛。

　　“我收到那张画着红色牛角人像时，并没有想到是你，只是觉得上面的香气有些似曾相识，像是茶香、墨香、熏香的混合，这样的味道在欧洲太过特殊，要是你没在我面前出现还好，这样三五不时的晃一晃，我总归是会知道的。”

　　“更何况，那张信纸看起来寻常，透过光却能看到几丝草木干叶，约莫是你平日里自己做着玩的花箴，一次可以说是偶然，两次三次就是必然的结果了。”

　　指尖摩挲着桌角的木刺，你扬起的眼睫锐利如刀：“不过最让我好奇的是，余家的下一任家主为什么会千里迢迢跑到欧洲小国，还一本正经开起了咖啡厅。”

　　是的，如果你猜的没有错，眼前这个人就是Caffè传说中的店主，来历、背景、甚至性别都无人知晓，只是货源广、脾气也硬，是以在中欧这一片都小有名气。

　　“别的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会过问，只有一点。”你伸开掌心，蔷薇色的玻璃纸在日光下发着糖果色的光，“这是什么。”

　　***

　　春日午后的佩奇，是和煦而干燥的。

　　你出了Caffè的门，就看见朱正廷半倚在巷口，他穿了一身深色毛衣，里面衬了件白色高领线衣，右手撑着下巴，气场写明了生人勿近，却在看到你的那一刹那笑得繁花三千。

　　“话都说完了？”朱正廷侧头微笑。

　　“说完了。”你走上前，自然而然的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他的手掌骨节分明，比你大了一圈，就这么握着，恰好能将你的手包裹其中。

　　手指欣长漂亮，并没有所谓长期拿枪或拿刀磨出的茧，反而格外细腻，尤其是虎口和指腹，比其他地方都格外薄一些，是一片易碎的燕垒。

　　“其实，你可以问我的。”握住你微凉的手，朱正廷低头笑了笑。

　　一如既往的装作若无其事，又锐不可当的样子，但好歹，慢慢向你敞开了心扉，不至于在一个人偷偷蜷缩在黑暗的角落，等待着被时光遗忘。

　　“好吧。”于是你也挑了挑眉，故作严肃的掰着手指算，“既然本人都开口了，那我就不客气了，那么请朱先生本人讲述一下自己的人生轨迹，从刚刚出生到现在，事无巨细，一律坦白从宽。”

　　朱正廷失笑：“那是个很长的故事，宝宝。”

　　你不在乎的勾起唇角：“所以快点说，今天老板做了你最喜欢的蒙布朗，早点说完，说不定还能赶上。”

　　“不急。”朱正廷弯了眉眼，揉了揉你的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柔软的不像话，“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

　　佩奇大教堂的不远处，有一座碉楼，那是一座很老的建筑了，修建于十五世纪，曾是宫殿防御系统的一部分，也是唯一留存下来的遗迹。

　　你靠在石墙上，透过巨大的石洞眺望，从这里可以看到大片漂亮的红色屋顶、市政厅、赛切尼广场、司康大道，还有Janus Pannonius大街那条著名的情人锁墙。

　　“该从哪里说起呢？”朱正廷轻笑一声，仰头看着天空云朵，像是在回忆海还未曾坠落之前的故事。

　　“其实我们很久之前就见过的，宝宝，那时候我第一次任务失败，被罚了半年禁闭，那个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带我出来，就是在这里。”

　　“他把我扮成小乞丐，让我在天黑之前沿着主城区的那条路一直走，不准停下，也不准回头。”

　　他说的云淡风轻，然而不用想象你就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该是怎样的狼狈呢？

　　干净敞亮的赛切尼广场，人人避之不及的小乞丐，不过十二岁的年纪，便要忍着身上的疼痛，去迎接所有过路陌生人的侧目。

　　躲避、厌恶、嘲笑、揣度、甚至超出玩笑范围的戏弄，一切的一切，都是超出一个孩童所能承受的沉重。

　　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想要蜷成一团把自己埋在尘埃里，可是他不能啊，因为一旦停下，面对的就是毫无悬念的抹杀，不能逃避，也无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