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就像是旋转的陀螺,一直转啊转啊转啊转。
很小的时候我就玩陀螺了。
那个时候流行用一根长鞭抽打陀螺。
刚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能一直看着别人玩。
打个啵儿的功夫,陀螺就转起来了——
"塔叽~"
"塔叽~"
"嗤塔~"
我很喜欢听这个声音,那时我脑子里常年绷紧一根弦,一听到这个声音,我就心折了,脑子里的那根弦顿时松松垮垮,好像弹棉花弹累了一样,终于能够休息。
我喜欢这样。
于是开始了我的陀螺人生。
"嗤塔~"
我用鞭子抽打陀螺,就像抽打某个不羁的灵魂。
陀螺在光滑的地上流转。转啊转……
——我想去流浪。
于是我准备好了自行车,开始旅行,我的目标定的很短,就是外婆家,那里离我家坐汽车要两个小时,全程山路、烂水泥地、绝不平坦的石子路弄得我心慌慌。
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这已经算得上流浪了。
没有食物,只有我恋恋不舍带上的陀螺与单车。我其实有点担心遇到狼外婆,不过该问路的时候我还是问路了。一个老婆婆还给了我水,我很感激她。
顺便提一嘴,那水真的很甜,是山里特有的山泉水,她从家后面的山洞里提的。
她给我指明了路。
但是我还是迷路了,然后,正当我犹豫不安的时候,我的腰腹突然感到一阵灼热——是那只陀螺。
我连忙把陀螺从我的腰腹处拿开,尽管烫手,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我的陀螺放到了地上。
我很爱惜我的东西,更何况这是我仅有的,现在能够陪伴我的东西。它代表着我的意志。
陀螺被爱护得很好,我很喜欢它表面的银色光芒。这只陀螺有着它独属的金属质感,那是一种漆凌凌的光泽,像优雅地摘帽子的老年绅士向你投以他睿智的目光,短暂而又包容。
这是一种让人灵魂忍不住深深一颤的目光。
紧接着我看着这只陀螺在地上飞速地旋转,然后往前方一射,它微微探了探它的陀螺尖,使其朝一方倾斜。
好像是在说:"跟我来。"
它朝的是我的方向倾斜。
然后我看到它开始一跳一跳地往前。
我跟紧它。
它带着我来到很高的山顶,穿过一片杂草,然后下山,我看到一片很高的谷地,稻草在地里随风摇曳,这是一片金色的海洋。
我感到一种无比的辉煌与幸福感。
它仍然在我旁边转啊转~
接下来我看到一排排的墓碑,我从这些墓碑中穿过。
此时已接近黄昏,夜的深沉即将到来。
我看到墓碑中的文字偶尔有些好奇,偶尔看看他们的生平、死亡年限,之前还会停下来观察那些新鲜的水果摆盘以及白色的假花。
但是这个时候,夜风凉凉,四目黄昏——我该走了。
我有一种预感,我不能停在这里太久。
先人的事迹固然扣人心弦,令人骇然。但是于我来说,无足观感,毫不相关。
四周有凄凄冷风,死寂一片。我缩了缩脖子,瑟瑟缩缩地跟紧地上仍然在飞速旋转的银色陀螺离开,脚上沾了什么东西?
我往下面一看——
是苍耳。
虚惊一场!
我继续跟着陀螺先生飞速地下山,说起来陀螺先生是真的快,一跳就是一小段路,不过它会特意地等我。
墓碑正在向我靠拢。然而我毫不知情,刚开始它们的移动是非常缓慢,然后逐渐快速地向我围拢。我脚下的土地有一片已经润湿成暗红色。
我这时离山下只有一段路程了。陀螺先生好像等得不耐烦了,在地上慢慢地打转,然后又突然飞速地旋转。
"蹬"地一声就向我奔来。
我不知所措。
什么情况?这陀螺怎么抽风了?是不是饿了?话说陀螺会不会饿啊?成精的陀螺要吃什么?
变故在此时发生,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坚硬触感从我的腿骨、咽喉处传来。
我低下头,眼珠从眼眶里掉到地上,在地上的眼珠里,我看到自己少了一只眼睛。
一节雪白的手骨掐在我已经青紫的脖子上。
还有一节手骨从泥地里伸出抓住我满是腿毛的腿骨。
我的脑门后面也有五根沾满了血的手指甲。现在这五根手指甲正在向我的另一只眼睛进攻,警告警告!
被扼住了咽喉,难怪感觉要窒息。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我的另一只眼睛也要遭殃的时候,这只陪我到此的陀螺用尽它毕生的力气,反向击打了鞭子,鞭子于是狠狠地抽打了到我的脸上,于是我哇哇一叫 ,瞬间挣脱了这几只手骨的掌控!
好痛!
但我没有时间喊痛,趁着这个时候我飞快地跑到山下,我知道这个时候是我最佳落跑的点,没有其他了。
于是之后我都是脚尖轻点,在还没有停留土地多久的情况下飞速找到下一个落脚点,在我差点摔倒的时候,陀螺先生突然转到了我脚下,它把我带了上去,之后我的身体跟着飞速旋转,鞭子不停地抽打在我的身上,以便保持跟陀螺先生相同的加速度。
于是我们的速度自然也是飞一般的快。
转眼就到了山脚下。
我回头看着背后那片追赶着而来的墓碑,以及从暗红色地地里时不时伸出来的雪白手骨再想到脚下这只突然暴躁的陀螺感觉到一股欣慰。
没白疼你!
我嗷~
又一个鞭子抽过来,我狼嚎了一阵。
就是脾气暴躁了一点,说好的优雅老绅士呢?
总之,这次是安全了。
陀螺先生转啊转,把我带到了一个平坦的湖面,然后"啪叽~啪叽~"地开始在一个地方不停地打转。
我走过去——这是一个老鼠洞?
"吱吱吱~"
"吱吱吱~"
耳旁不停有细小的微弱的"吱吱"声。
我低头一看,洞里果然有小小的带着绒毛的浅灰色老鼠。
它们挤在一起,彼此相拥。
依偎着好像是人间的真勇士,一群永不分离的孩子。
一只额顶带一点黄色绒毛的小老鼠拱了拱身子,露出了一颗死人眼珠……
我啊!啊啊啊啊~
我尖叫了起来,然后飞速地捂住嘴。
我感觉到陀螺先生犀利地看了我一眼。
咦,不对哎~陀螺先生要是想害我就不会带我出逃。这有可能是什么宝藏。
我镇定下来。
于是我试探着用手去戳了戳这颗眼珠,好像是真的!
于是我又尖叫了起来——
我啊~啊啊啊啊~
陀螺先生飞快地旋转,射到了我嘴里,然后堵住了我的嘴……
我呜呜呜~唔~
我发出模糊的气音,弱弱的哭音。
陀螺先生卡在了我嘴里,让我什么都不能做。刚才那只老鼠把眼珠子往我嘴里一塞。
陀螺先生用尖端把它捣碎。这眼珠子于是就混着口水流入我的胃里。
然后陀螺先生撤离了我的嘴。
上面沾着全是我的口水,它飞速地旋转,因为离心力的关系,这些口水终于甩了出去,溅了我一脸。
我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
小意思,眼珠我都吃了,怕什么。
于是我和陀螺先生两两相对,四顾无言。
事实上,陀螺是不会说话的。
我很清楚这一点。
它没有这个器官。
不过经过这么一段我是不敢再相信这该死的陀螺了。
它真的很坏,我无法对它升起信任感。
可是~毕竟这是我曾经所喜爱的事物,我无法果断地做些什么。
算了,我怂怂地离开了。
这一次它没有追过来。
我没有回头,耳朵还听得到它的旋转声越来越小。
我想要回去找我的自行车,不过得翻过刚刚的那座山,也许我得再次经过那些墓地,可是我不想。
还是绕一条路好了。
耳边是从容的风声,小溪的水"淙淙"地流淌。
我看到水底有红色的反光,凑近一看,这是一条锦鲤。
锦鲤的头部是蓝色的,这令我啧啧称奇。
底端倒是和平常锦鲤一样,是和谐的红金,整条鱼身除了头部都覆盖着一层细腻的具有光泽感的鳞片。
这光泽感我星期了我的陀螺。
我沮丧极了。
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去找我的陀螺。
我真的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但是此时我只想找回我的陀螺,就算它有错误,但是我是它的主人,是我带它来这儿的,扔下它自己离开算怎么回事儿?也许~也许它只是被感染了呢?
越想越有可能,我突然想起也许它是受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伤,或者保护我的时候被恶灵攻击了。
它是突然发狂的,在那之前它还保护了我。
我咦,这条鱼怎么在我手心里?
不管了,先去找我的陀螺。
于是我把刚才不知不觉中捞上来的锦鲤放生。
正当这时,我忽然睁大了眼睛——
我看到小溪水面我的眼睛又长回来了,之前在下山途中我丢了一颗眼珠。
然而现在,水里两颗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着。
我觉得整个心灵都发生了极大的撼动。
我失去了我的陀螺先生。它并没有打算伤害我。与此相反,我抛弃了它。
我终于更坚定了去找我的陀螺先生的决心。
然而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因为我发现无论我怎么走,我还是在原地打转。
与此同时,我发现我的脚在不停颤抖。
不,应该是说我脚下的土地在颤抖,啊~
我脚下的土地突然转动了起来。
我整个人开始东倒西歪。
我注意到地面和之前的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是一种更深沉的棕色,当我坐在地上抓住一块石头的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这石头怎么是黏答答的软肉块。
啊~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我是说,我可能在鱼眼睛里。
当我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能看到天空上出现了陀螺先生的痕迹——
它不断用陀螺尖攻击这片土地,随着它巨大的陀螺尖刺中这片土地,一些蓝色的雾生起来,不好,这是毒雾!
我因为它而陷入了昏迷。这片土地还在不停地转动。
在陀螺先生的视角,神奇锦鲤的眼珠子里有它的珍宝。
它想把这颗眼珠取下来做纪念。就是这鱼的眼珠子怎么有毒,唔~好像是血?蓝色的,也是很稀奇了。
好了,珍宝之前不是要找自行车吗?一起带回去吧……
陀螺先生想了想山对面的自行车,收起鱼眼珠子翻了过去。
哼,又是这群墓碑,不过现在是白天,应该没什么关系。
陀螺先生很快"哧哧~"地旋转着,一上一下地跳了过去。
……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仍然在之前的那片土地里,不同的是天空中有着巨大的陀螺先生。
它的陀螺尖小心地插在这片土地上,在离我不远处"哧哧~"地转动着。
我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依恋。
我很自然的爬到陀螺先生旁边的鞭子上,紧接着我就被抽飞了上去。
陀螺先生带着我飞出了这片土地,往天空而去。
我们飞出了神奇锦鲤的眼珠子。
当我在真正的土地站立,我发现这颗眼珠子仍然在自转,就像日月星辰一样。
于是我把它收藏了起来。
之后我和陀螺先生一起蹦蹦跳跳地来到外婆家。
外婆很高兴地接待了我们。
表弟问我我的陀螺先生为什么一直在转。
我这是电动的。
后来在外婆家待了一段时间,却是爸爸骑着摩托车来接我回家了,他真是个负责的好爸爸!
爸爸把我的自行车绑在摩托车车后面的货架,然后把我放到了他的胸膛前,热热的我有点不耐烦。
摸摸左边口袋里的冰凉鱼眼珠子,再摸摸右边口袋里已经静止不动的陀螺先生,我的心安静了下来。
回家后,陀螺先生再也不会自转了,需要我去抽它它才会动。
鱼眼珠也是如此。
于是我把它们都放进了我衣柜里,从此收藏。
那架自行车落了灰的时候,我去拉开了衣柜的底柜——鱼眼珠在自转,陀螺先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