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坞里众难眠

魏无羡一睁眼，看到的便是朝他笑的蓝若，可这笑里多有勉强，心中不免愧疚，可盯了她许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蓝若似是很轻松的起了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问他：“魏公子与二哥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魏无羡道：“……准备去云萍，金光瑶有几处地契在那里，看样子颇为在意”

蓝若点点头，正准备离开，却又转头，似是欲言又止。半晌，终开口道：“魏公子，金丹的事……我已知晓，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魏无羡愣了许久，这才露出了一个往常的笑容，一个装作豁达的笑容。他道：“这么久了，提这个干嘛？蓝若，无论你是代表江家说这话，还是代表蓝家，我都接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这话的不是蓝三小姐，也不是江夫人”

是蓝若，魏婴的好友蓝若

魏无羡听了这句话，一下子定住，再回过神来，蓝若已离开码头了

码头与莲花坞其实不算远，但蓝若却慢吞吞的走——今日这事一出，她竟有些怕看到江澄，而毋宁说怕，其实不如说是愧疚

还未走至大门处，便看到一点灯光，蓝若心中有疑，向前快走几步，定睛一看，原是江渝提着一盏小灯，手里拿着一件披风站在那里

见了蓝若，江渝忙朝她喊道：“阿娘！”，同时将那件披风披在蓝若身上，道：“阿凌表兄与玥柔表姐早便歇了，应是没听到方才的动静”

蓝若看着江渝，轻抚了一下他的头，道：“……阿渝长大了……”

江渝听到这句话，却面露难安，犹豫许久，才说道：“……阿娘，阿姐还没歇……”

言下之意，江望清还因方才之事难眠，蓝若听闻，叹了口气，道：“走吧，去看看阿清”

母子一路无言，待到了江望清的那间南房，蓝若才轻敲了几下门。江望清只当是弟弟，便道：“我还没睡下，进来就是”

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从窗上也能看到她坐在塌上胡乱的抹了几把泪，不想让江渝看到自己哭过。直到蓝若进来后对她苦笑了笑才有些绷不住，只想抱着母亲大哭一场。可还是只吸了吸鼻子，没说什么，也忍住了泪

“阿渝与我说……阿清有些心事？”

蓝若走到了江望清一旁，搬了两个小凳来，一方给自己，另一方让江渝坐下

蓝若其实是个说话喜欢兜圈子的人，但今日却一点不想绕弯，只道：“阿娘知道，你与阿渝都有些许好奇多年前的事，此事……确然是我与晚你阿爹考虑不周”

江望清即使伤心，依旧不改好强心性，她低声辩解道“阿娘！……我知道的不少了！”

江渝知道姐姐的脾性，也知道她的想法，他轻道：“阿娘，我与阿姐就是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说这话是颇有些不自在，因为“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意味着父亲江澄在之前向他们说的事不全是真实的。而江望清与江渝从小就把阿爹当英雄来看

蓝若看着两个孩子，楞了许久只抱歉地笑了笑，道：“……你们阿爹从前与魏公子关系很好……很好很好，情同手足都不为过。后来穷奇道不夜天后，魏公子死于夷陵，再后来……就是如此了”

蓝若说的很平静，姐弟二人一时间也不知是何滋味。好半晌，江望清才嘟嘟囔囔的说：“……可阿爹不也知道杀姑父与大姑母不是莫……魏无羡的本意嘛”

蓝若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二人的死，不能完全说是魏公子的错，可……也不能说与他毫无干系”

不夜天五千修士死亡，笛声响彻。她现在都忘不了嫂嫂江思瑾早产的那夜，在金麟台的那间产房外，血腥气弥漫，她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二哥不知所踪，大哥在产房外死死抓着门框，不停喊阿瑾。江澄一手扶着额，他一夜间失去了大姐，而不敢去想再失去一位姐姐会怎样

太可怕了

江渝颇为在意的问：“这是姑母，那阿爹呢？”

仿佛是很疲惫的，蓝若轻叹了一口气：“阿渝……还有阿清，你们应知晓。当年血洗莲花坞，伤亡无数。射日之征后江家局势才稍好些，你阿爹初为宗主，能保魏公子一人，可哪能保近百温家余党？况且家仇恨深，他本就是分的干脆之人，哪会想余孽过往？”

姐弟二人听着，江望清终是忍不住，抿了抿嘴，道：“那照阿娘的话说，这么多年阿爹和二舅舅总是剑拔弩张的……也是有理的，二舅舅老是提起魏无羡，阿娘为何……不拦拦他？”

听闻，蓝若愣了许久，脸上的笑终是挂不住。她望向窗外的月，道：“因为阿娘……没资格让他二人中的任何一人放下……还有阿清，你二舅舅也没有不喜欢你……你小时在云梦走丢了，还是你二舅舅找见你，把你背回来的”

许久许久，房间里都很安静，江望清心中只觉惊讶，六岁那年在云梦迷了路，再醒来时已回了莲花坞，阿爹训了自己一顿，随口说了一句“也就是你舅舅把你背回来，不然还不知你能走到哪里去”，可同时，她与江渝却又不知自己如今是何感受，却觉得阿娘，外人口中那个“出身高贵，嫁的又好，真真儿是有福气”的蓝若蓝念婉，其实有很多的不得已，有很多难言说

蓝若缓缓起身，她真怕自己再待一会儿连泪都会流出来，待姐弟二人反应过来时，她已出了门，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