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旧梦不须记

陈公公在帐篷外已经不知绕着踱了几圈。江暻被押着跪在地上，他知道，那一箭不会要了徐子麟的命，果然，太医掀开了帐帘，说皇上已经无大碍了。陈公公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江暻也松了口气，明明是他想要他死的。

虽然是三月初春，可风却还是寒冷的，江暻跪在地上已经两个时辰，江蓉知道后哭红了眼，但护卫们就是扣着他不放，江暻安慰她，不必为他担心，冲着她一笑，江蓉的眼却更红了在冷风里站了半个时辰，最后被扶到了后面的帐篷中。江暻的双膝大概是流血了，可是冷的已经没有知觉，好像，腿要断了，前朝养尊处优的白衣少年郎，连殿名都被赐为瑞凰的，敢在前朝堂上大喊天下为公笑得肆意的少年，就在坚土上，对着杀了自己父皇，娶了自己皇姐，让自己做个娈童的仇人，跪了三个时辰。他的眼眉有些红了，不知道是冷风吹的，或是暗恨难发。陈公公看着，心里也有些难受，他虽然是辰王府上的，但当时入宫时也见过江暻不少面，那个少年张狂而耀眼，现在....若不出意外的话，这天下的主人，本该是他....虽然先帝迟迟不肯立储，但其实众人心里都明了...满怀抱负的年纪...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徐子麟醒来，入眼是漆黑的帐顶，天已经黑了，帐篷里点了两盏篝火，起身拉扯伤口时的痛感让他感到不适，但他想找江暻。召来了陈公公，问江暻在哪里，知道江暻在外跪了三个小时的时候，他眸子一暗。让他们把江暻带进来，护卫沈黎担心他的安危，不肯，但又不敢违背，不情不愿的把江暻送了进来。江暻起身，腿却一软，束缚也不解，他已一个极其难看的姿势面对这前面这个剑眉星目的年轻君王。

徐子麟的眼神很深，江暻什么也看不懂。终于还是徐子麟开了口：“朕知道你为什么。”“所以，要杀了我吗？”江暻嗤笑一声。篝火照的他的发冠很亮，那双桃花眼好像也眯了眯，说不出的...好看。徐子麟想，若是前朝顺利的交到了江暻手里，史册上怕是要出来一个倾国倾城的君王了。“朕，怎会舍得要你的命，你倒是狠心...想要朕的命，不过没关系，你的命，现在在朕手里。”徐子麟笑了起来。“朕知道，你恨朕，但，那又如何？”“你最好杀了我，不然我定要你后悔。”江暻咬牙切齿道。“朕说了，这一箭，还你当年那箭。”“玄初，我曾以为你和我会是一路人，却没想到，原来你觊觎的是这天下。”徐子麟没料到江暻会这样称呼他，以前...有过，那是同窗的时候...

骄傲的小皇子救了他一命后，徐子麟总想着去跟他说说话，但他总是爱搭不理的，徐子麟觉得他很有意思就总想挑逗他，终于有一次给了徐子麟机会，他听同窗亲王的儿子讨论，说六皇子在朝前跟皇帝怄气，说要出宫，那时候西北大旱，有人议论外面已是民不聊生，江暻要出宫看看，却不被允许。徐子麟灵机一动，主动找江暻抛了话头，说可以带他会辰王府，可以先斩后奏。江暻表面虽然不为所动，但徐子麟知道他一定会来找自己，果然，在下堂之后，江暻跟在了他后面，一言不发，徐子麟觉得他当真是皮薄，也没有说什么话，默许他跟着上了马车。那时候江暻青涩的可以，大概十三四岁，两人没有回王府，有着辰王府令的他们顺利过了宫门。

出了宫门走了很久，江暻不尽抬头掀帘，安安静静的在这宫外的一路，当时是深夏，路上的蝉声震得人耳朵疼，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徐子麟拉着江暻下了车，马夫问“公子今儿个是要给王爷带酒吗。”徐子麟一笑，梨涡浅浅的，“对，要上次的酿梅酒。”江暻好奇的跟在后年，听着街上的吆喝声，眼里满是新奇。被新鲜事物一激，话不尽多了一点，当时少年的声音还有些稚嫩，却很好听了，“你每天都能这样出来吗。”“嗯，王府周围我都转了个遍。”两人走在街上，一看就是富家公子的模样，在胭脂楼的门牌前，有个老鸨热情的拉拢他们。“这胭脂楼，是卖胭脂的吗？”“不，那地方你不能去”“为何？”“那是...青楼。”“对了，在外你叫我的字就好，玄初，当然你唤我哥哥我也不介意。”江暻缄默，半天憋了一句“重明。”徐子麟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浅浅的梨涡又显了出来，江暻盯着梨涡看了很久，随即又被旁边卖糖人的小摊儿吸引了目光。“你想吃？”“......嗯”“那去买啊。”“嗯，好。”江暻身上没带碎银，不好意思告诉徐子麟，用玉佩换了个糖人，拿到之后，眼里亮晶晶的，桃花眼一眯，徐子麟晃了神。天色已经渐渐晚了，街上仍是灯火通明，马夫安置好马车在酒馆等候了，他们打了招呼，拿了两壶酿梅酒，“今晚不如我请你用晚膳吧。”江暻一愣脸有些泛红“好。”和马夫打好招呼在酒馆楼下等他们，一会把江暻送回宫，徐子麟说王府离这里挺近的，不用担心自己。江暻垂了垂眼皮，最后还是答应了。两人在楼上点了几个寻常小菜，江暻觉得好吃，却不失态，徐子麟拆了一壶酿梅酒，给江暻斟满，谁料江暻一口气就喝了，徐子麟笑他豪气，几杯下肚，话也开始多了起来。“玄初，你以后想做什么？”“哈哈哈哈最好是闲云野鹤，逍遥快活！你呢，重明？”“我倒想跟你的志向相同，可在深宫之中，这些不过是妄念。本是想探众人口中的民不聊生，却叫我认识了人间烟火春。”月光通过窗纸，映得少年雪白的脸上微醺的红色更艳。徐子麟心念微动。“若是有幸，以后可以一起去诗情山水。”“倒也不错，天下为公，好景为我。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个少年笑得那么张扬。窗外的明月凛冽光都要黯淡几分，入夜了有些微凉，两人凭血热御寒。最后徐子麟低声说：“重明，我们一起去看山河吧。”江暻晕晕乎乎的，不知道听到了还是没听到，迷迷糊糊的应了句嗯。两人还是分别了，送江暻上了马车，徐子麟被微凉的寒风一吹，打了个寒颤，想了想往回走了，耽误了一会才回王府，也不知道后来江暻怎么样了。他也以为...两个人会是意气相投的好友...可惜..如今已经，物是人非。

两人的思绪好像都回溯到了那个深夏。徐子麟想，以江暻的聪明，不会猜不出当中必有事故，可他以被国破人亡的枷锁锁住了，悲愤来不及，怎可能...不，就算他知道又怎样，还不是会一剑刺向自己吗？此时江暻死盯着徐子麟，他的脸因伤势毫无血色...添了分病态的美。“你我那些同窗情分，早已磨沒，旧梦不须记。”江暻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