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试探

又一个清晨，语情用过早膳后免了荣辛的请安，由流萤扶她到王府的花园中走走。不知是刻意还是什么，站在九曲桥上就远见她携一婢女往她的方向行。

荣辛走的极慢，倒像她们今晨会在这儿碰见，是个巧合。却是极巧，语情勾唇一笑，渲染得桥上汉白玉的石阶有些失了颜色。

仍不改此前的谨慎，她缓缓屈膝，“妾请福晋安。”只这次，似思虑清楚，笑盈盈地微微抬头，而后目光转向桥下的流水。

这水，是真的清澈见底。语情亦不同于上次见礼之时，虚扶她一下，“荣格格起吧。”也算给足了她面子，今时不同往日了。时隔半月有余，皇帝前朝的怒火牵扯到了后宫，乃至王府。弘历如她原先想的一般，刻意对她冷淡，许有几分朝堂之事的影响。他去了荣辛房中三次，她哪儿两次，不算晾她，也于大婚那日行事不符。

这至多算是，敬重。她先开口道:“你父亲已调至大理寺，想来前途无可限量。”语情面色愈发沉静，想着她的反应。

“是，承您吉言。”而后翩然走进她，在耳边轻声道:“妾的生母抬为平妻之事，多谢福晋谋划，待日后，必与福晋一心。”她福身后退，又是那样明哲保身的谨慎。

也不算太谨慎，本不该以第一印象断定一人。她闻言轻笑:“这话，与我有何联系呢？阿玛早逝，我只余宝亲王福晋一个身份了。”

荣辛自是不再多言，得了她允准，转身回锦春阁。实在不知是怎么，人情这东西，万金难求，只赚不赔的买卖。

九曲桥下的溪水仍照常流动，一刻不停，见证历史与时间，便再过几千年，也不会停。

夜间，虽已是八月初，夏秋交际之时，仍能时不时听见一两声蝉鸣。风拂过面，有些许清凉，又伴着温热，冷热，取决于心境。

语情今早得了消息，新人入府，怕就这几日了。今夜，弘历来此可能性倒是极大的，她也该怀上子嗣了。荣辛处还未有喜讯传来，想也就这几日了，那消息得的真是不易。我不与你争先后，只各凭手段定便是。

她不欲再想，执笔画一副山河图，须臾，还看不出轮廓。依稀辨出是张宽广的画卷，几个时辰，自画不完。山河秀美，重岩叠嶂的山峰如盘旋在天边的巨龙，山间缝隙处似有一峡谷，溪流细小，却细水长流，不与其它争色，亦绵延无尽头。那画几米长，平摊在桌上，只觉稀世之宝，气势磅礴，隐喻巨龙腾飞。

待弘历进了霓裳院，语情未察觉，他只挥手让人退出去，也不说话，静静看她手中的笔挥洒于纸卷。弘历捧着她桌上的《史记》，而她提笔作画，半个时辰方打算停笔，却见他坐在榻上。

语情不显慌张地福身:“王爷安。”他扶起她，拿起画卷徐徐展开，原是一幅万里河山图。眸中暗含赞叹，他心中亦惊讶不已，原来她终想过大清万里疆土是何种模样。

她适合做妻子，能携手走上那位置，又不似寻常女子争风吃醋，重家族荣辱。然万物皆有两面性，谁知……弘历平淡的面色多了几分赞许，几分欣赏，甚至几丝情。

语情也抬眸看他，恭敬地半跪于地，行了那皇后册封礼上才会行的大礼。“此乃妾身的生辰礼，愿大清将来开疆拓土，万世永昌。之后一切，皆系王爷。”她沉稳，平静，语气不见起伏，却字字铿锵有力，纵使跪在地上，周身气质丝毫不减。她甚至让弘历在那一瞬觉得，她是妻子，有跟其他女子不一样的独特。

但这只是片刻念想罢了，他不可能动情，自古帝王，如何有情？弘历只当她是一个普通人，在向他行礼。这次不再虚扶，他亲自弯腰扶起语情，言道:“往后不必唤王爷，只称元寿。”

至此时此刻，语情才算真正在这王府站稳了脚，可她由觉不够，这样不足以打消弘历心中关于当年那封信的疑虑。

她起身，复从小盒子中拿出一来自各处的信件，递予他。那是她用了整整三年，无数日夜整理收集而成的，顺着上面的查下去，不止有他想要的，也是阿玛临终前最后留下的东西，大抵还能查出三成她的人，足够弘历放下戒心很长时间。

这试探，终结束了。漫漫长夜，无尽的时间流逝于长河。太聪明的人，终究会坏了事，对否，错否。人对天，人道比之天道，还是天胜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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