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语情悄然通信件

今夜月色霜华，洒落在每一处院落屋舍，红墙黄瓦，虽无晨时稀薄的淡淡雾气，却别有一番朦胧之美，月光迷了人眼，置身其中无法脱离。冷眼观局势，当局者迷，唯旁观者清。

而京城的水，越搅越浑，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事发后牵连甚广，佟佳氏一族从孝懿仁皇后在世时的门庭若市门客遍布大清，到旁人避之不及，唯恐惹了祸端。可到底是满洲八大族之一，尚有开国时的余力依仗，且与世家贵胄间联姻密切，只要弃车保帅，便仍旧不可动摇。

市井的议论也从未断过，最准确的消息就是今岁三月由宗人府奏劾隆科多私藏玉牒底本，应以大不敬律治罪。诸大臣奏请待其议界完毕再行审处。六月初八日，帝以议界不必非要隆科多，下令将他逮捕回京。

此事三年前便有了几分影子，时至今日方才捅出，足见圣上下了多大力气惩治他的舅舅，筹谋多时。立竿见影，明年春闱定下的士子必定同往年的身份有所不同，玩了一手大洗牌，亦不是白白浪费的。

那信好容易传至锦春阁，用了三个时辰，问其缘由道是王府掌事今日查得极严，疏通许久费尽口舌入内。荣辛心中思虑更重，哪里有这样的巧合，王爷方使人停了她的药，转眼人就被拦在王府外，给一个甜枣打一个巴掌，顺手而已。

正三品察哈尔总管府

　　这一夜，反复无法入眠之人可不止一人。她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就这样坐在榻上，手中拿着女红用的针线，绣一张手帕。手帕以牡丹为饰，朵朵花开，均是正红色，花旁以绿叶衬之，纹样虽普通，但绣工不凡。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此乃她的最爱。女子的一生能如牡丹般，便已是很好了。

　　然，她终不知描写牡丹的诗句还有更为衬她的，若教解语应倾城，任是无情亦动人。无情，才更为动人。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如本就非长久的两情，又怎能不在意朝暮的光景。

　　流萤在一侧侍立，见那灯中的蜡烛都已燃完，女子还未打算歇下，略有些焦急。“小姐，奴婢明白您的，切勿熬坏了眼睛。”眸中闪烁着点滴泪光，仿佛顷刻就要落下。

　　女子的巧手一针针来回挑线，收尾，手帕便绣完了，轻置于桌上。她回眸轻笑，将帕子递过，不在意地挥手：“流萤，你下去吧，容我一人在这房中。”

　　流萤不再多言，甩帕屈膝，缓缓退了出去。圣旨未曾明言缘由，模棱两可的赐婚宝亲王，她看见小姐神色便晓得里面有一两分她的谋算。一向只听她的话却不思及深意，在不是嫡系的富察氏族第，后宅之事都阴险的紧，直叫人防不胜防，何况皇家。她已决心效忠，没有紫鸢的沉稳妥帖，亦无雪月的深思熟虑和神秘，但她也不是蠢人，自会不留余力的学那些算计。

　　女子转身，那双眼睛直直看向月亮，月光皎洁，她却没有被晃了眼。而余光，等瞥见流萤出了院门才收回，黑影速度极快，跟上流萤的背影，她安下心。

　　手持一蜡烛，烛光微弱，照在书架角落里的那本书上，依稀能辨出那书的名字——《史记》。

　　如贫寒书生要参加科举一般，她取下书，伏案细读。半晌后，提笔，落笔，仍以女儿家的清秀小楷书写策论，一篇便跃然纸上。这是少有人知的事，便是阿玛额娘也不一定知道。白日习闺阁技艺，夜晚便自学着写策论。

　　像无师自通一样，这么多年都如此，十数载转瞬即逝。其中酸涩难懂的词句，自己束手无策，不知看了几多遍才懂，这份辛劳，唯天知，地知，自知。为何这般，她也不懂，许是阿玛儿时带自己游历于大清各地，许是她认了女子的宿命，却不甘只做寄身于夫君的小女子。以史为鉴，方能看清世事，她需磨砺，可唯独不缺韧性。

　　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她又抽出一张抄写着赐婚圣旨内容的纸，细细抚摸。富察氏语情，终赐婚宝亲王。明黄色的圣旨映在她眼中，而神色添了几分晦暗不明。

　　瞬息间，语情想到了什么，迅速提笔写字，也顾不得字体如何，只想一句，便写一句。饶是如此，三封书信，她亦写了整整一个时辰，废了许多笔墨。自今上登基，朝局变动极大，由以今年更是巨变，偏她的赐婚旨意来得这样快。

　　正巧紫鸢在门口，行礼后问道：“小姐，奴婢打了热水来，您可要沐浴？”

　　语情素来冷静，此刻倒显得有些慌乱，唤她入内，轻声耳语，而后将三封信件交与她。

她躬身退下，心中便想道，这信于主子定十分重要，否则依原先行事该辗转几次，才会真正送至联络之人手中。为的就是不留把柄，此番直接派人送，几乎前所未有。竟是事急从权，还是另有用意，如有一封被截下……

　　夜，仍是那夜，人，却不一定依旧。

　　七月十七日，宝亲王成婚的前一日很快便到了。大清入关以来，凡皇子聘娶福晋及侧福晋，所用朝衣朝帽金领约簪珥镯纽扣缎疋皮张棉花，并赏福晋之母金珥、朝衣皮袍金银等项，俱据掌仪司奏准咨文，照数成造给发，宝亲王自然也不例外。

　　这日的察哈尔总管府人来人往，大多数朝廷官员皆递贴拜访。纵不对成婚之事感兴趣的，也当给三分薄面。

　　故此，语情的伯父马齐设下宴席，宴中山珍海味数不胜数，碧玉杯，琥珀酒，闻之者便叹，怎奈非朝廷中人，尝不到那等美味。

　　宝亲王府 锦春阁

　　现下正是晌午刚过，弘历近日总帮衬着皇帝料理国事，故尚未用膳。好容易批阅完公文，便派人往锦春阁传话，今日在此用午膳。

　　荣辛得了消息，早两个时辰就开始亲自下厨，她已然觉得今日的午膳弘历会说些什么，毕竟福晋要入府了。自己不过正五品的女儿，还是庶出，能安然无恙地在王府已是福分，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片刻后，外面便有人通传。几个婢女屈膝行礼，弘历走得极快，片刻便到了内室。他未曾抬眼看荣辛，而是扫视着桌上的菜品，一手摆弄玉佩，也不言语。

　　荣辛摸不透弘历的性子，又敏感的很，加上她在霓裳院的人被撤了五成，当下心头一紧，半跪道：“妾请王爷安。”

　　他挥手，示意她起身。“荣辛，过来。”话语轻柔，神情却是冷冷的。女子初嫁，皆会贪恋夫君的一二分情意，荣辛自知嫁的人是谁，不敢奢求。弘历亦算无遗策，举手投足为人行事的凛然，对旧人即便心中顾及，开口却没有一点情绪，足以牵动女子的情，哪怕弘历并非刻意为之，且不屑一顾。她也由不得多思，当即走至他身侧侍立。

　　弘历眉头紧皱，似在思量，她不敢出声，只能如木头般站着，呆愣在原地许久。突然，弘历的手指在她掌中划了几下，纤细如女子的手指一笔一划的落下，触人心弦，是在写字，感觉像是两个字，生子。

　　荣辛感觉自己一下子没了力气，强压心中的不安，她的身体近乎麻木。王爷颇重血统嫡出，竟有让她诞育长子之心，不会想到动心这个太过愚蠢的答案，只好镇定下来。他终抬头，随意看了眼她的脸，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锦春阁，临走前在无人可见的角落打量。

　　连午膳都未用，王爷来此，只为这二字？照理不可能。她敏感的想弘历的用意，却参不透，大抵是心思尚浅。

　　他方出锦春阁，嘴唇微动，然并未出声，回望一眼那院子，很快收回视线，早有等候指令之人对上眼眸，不动声色地藏匿于周围。既为护住长子，也是弹压监视荣辛，有异动立刻来报。

长子不是是嫡子并没有那样重要，要紧的是多数人都能知晓自己的位置，仅此而已。

官群，欢迎进群尬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