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做完例行化验检查的江束靠在枕头上歪着脑袋拒绝投喂:“我有些头晕，不想吃东西。”

　　天大地大，病人最大，唐回只得端了一碗饭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别闹了江束，这正是你好好养身体的阶段，多少吃点吧。”

　　江束的嘴里碎碎念，脑袋都快要歪到地上了，眼睛却离不开手机屏幕:“哎，康复的道路不平坦啊，多一顿少一顿不影响，而且我真的头晕。”

　　“康复的道路是不平坦，头晕还要盯着手机，能平坦就奇了怪了。”唐回呵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摆出事实。

　　“不是，QQ有活动，充黄钻充一年送三个月，等我付完钱我再去收一下能量，就吃饭。”

　　唐回顿时心塞得不行，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明意味的探究，这人心已经大到这种地步了，就语气有些好笑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种蚂蚁森林了，是不是还要玩转花呗？”

　　江束还挺骄傲:“我可是每年都会集五福抢红包的。”

　　“那你很棒哦，快给我吃饭。”

　　“这就吃，等下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想晒晒太阳。”

　　自从生病之后，江束对一切欣欣向荣的事物都充满了渴望，从前他是不喜欢这样猛烈的阳光的，只觉得灼热刺眼，如今却恨不得让这太阳光晒得他生根发芽才好。

　　江束慵懒地坐在草坪的长椅上突然开口:“我一直还没问你，你考得怎么样？”

　　“正常发挥。”

　　“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让人失望的。”只是有点遗憾，我不能陪你一起了，江束闷闷地想，转而又会心一笑，说道:“你一定要去到你喜欢的学校。”

　　唐回猜透了江束的心思，知道江束想的什么，江束没有参加高考，他是不必再为了江束迁就，可他顿然想任性一次。

　　仿佛是犯傻般地对江束说:“我哪里都不喜欢，我想哪里都不去，我只想陪着你，好不好。”

　　不意外地，江束一下子冷了脸，连语气都急促了起来:“不好！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又不用你二十四小时看护，你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就说出这种话，要放弃，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要你和我在一起。”

　　还没等唐回作出反应，他已经先站起身来了，理了理衣服就往回走，唐回追上去却被他黑着脸拦在了电梯外，只好等下一班。

　　唐回追回去的时候看到江束抱着胳膊站在窗前发呆，就三步作两步地跑过去，从身后抱了上去，说:“对不起，别生气了，我不会再那么想了。”

　　江束别扭着没有回应他的拥抱，站在那儿游移了半天才施施然开口：“我已经失去了机会，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有这种机会，但你不一样，不管你是一时糊涂还是怎样，总之我不要你因为我背离你原本的人生轨迹，我喜欢你，只要你好我才会好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我都明白。”唐回扳着江束的身子把他扳过来面对自己，他却极其委屈地撇着嘴把头扭到一边怎么都不肯对视。

　　唐回像是被气到了，无奈，索性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勺先亲再说，说多少都不如亲一下来的实际。

　　然后在听到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差点吓得唐回睁开眼一哆嗦咬到江束的舌头，慌慌张张转过头，就看到神色复杂的江束他爸。

　　“江叔叔好！”唐回几乎是立刻弯腰九十度鞠躬地问好，神经都绷直了。

　　“忙完工作了啊爸。”江束也是一时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窘迫地笑着转移注意力。

　　江束心里狂轰滥炸，他爸像是跟宋得意约好的一样，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得那么恰到好处。

　　江爸爸当然没有成功被转移，反而半开玩笑地说:“我好像来的时机不太对。”

　　唐回迅速接过话，要不是江束拉着他都准备要往门口冲刺了：“没有，您肯定和江束有话说，我没什么事就先走了，改、改天再来看他。”

　　见状江爸爸赶紧放下东西摆手:“不不不，我们父子没话聊，你们小孩子之间话题多，也方便照顾，我就是来送点东西，待会儿还得开个会我走了。”

　　江束一头的小问号，这莫名其妙的谦让是怎么回事？？

　　江爸爸说着说着就已经退到了门口，闪人了。

　　“你看，我说过我爸妈都很随和吧。”江束笑嘻嘻地揉了一把唐回的头发。

　　唐回往身后一倒靠在了江束身上，惊魂未定地说:“以后我们要注意场合，注意交往的方式，注意……”

　　江束才不想听他说完，单手捏过他的下巴重新堵上了他的嘴。

　　“喂！刚才真是尴尬死了，江叔叔对我的好印象估计都破灭了。”唐回的眼睛被亲得水蒙蒙的，还在忧心忡忡。

　　其实江束他爸还真没怎么过分在意，主要是仔细反思了下自己明明那么和蔼可亲，怎么还能把人家好好的孩子给吓得都口齿不清结巴了？

　　江束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你也想太多了吧，我爸妈很喜欢你的。”

　　唐回侧过脸看他，眼中是含了笑意的:“嗯，你活跃得像个假病人，看样子身体恢复得还不错，你要好了。”

　　确实，不知是不是阳光太亮的缘故，江束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除了眼底的疲惫好像越来越重。

　　“说不定还真的是呢。”

　　多希望时间能够在这一刻永远停留，唐回望着江束的笑颜这么想着，说不定还真的可以呢，谁说的准。

　　午后小姐妹陈籽月来探望江束了，小姐妹的情绪收不住，一看江束靠在病床的床背上瘦得眼窝深陷的样子眼泪哗啦啦地就往下掉:“江束你受苦了！”

　　陈籽月的操作把江束吓得一通干咳:“淡定姐妹，我还没死呢，你不至于哭得这么惨吧。”

　　“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陈籽月伸手随意地抹了把眼泪说，“不得不说，你没头发也挡不住你的帅气，好样的。”

　　“嘿还是你慧眼识珠，唐回还嫌弃我丑！”

　　江束激动得跟陈籽月达成友好会晤，握了个手。

　　正在给江束切梨被cue的某人转过头翻了个白眼:“本来就丑，还不许人说了，再说我又没说嫌弃，哪有你这样胡乱猜测人的。”

　　陈籽月在一旁偷笑，这种打情骂俏的日常她可真是百看不厌。

　　然而江束幽幽看着陈籽月说:“姐妹，你一脸眼泪配着痴汉笑的样子很滑稽哎，丑。”

　　“嗯？？要不是看你是个病人，我绝对，绝对的，一掌拍下去！”

　　陈籽月想挥刀劈死自己，她收回那个想法，这种日常她再也不想看了，江束没有头发的样子忽然就丑死了！

　　唐回也切好了梨，江束正要伸手接，眼见着他先端给了陈籽月让她先拿，江束的手悬在了半空，气鼓鼓地说:“喂，说好的病人优先呢，好像我才应该是被优先照顾的吧。”

　　“对，我照顾你，不用你伸手，我喂你吃。”唐回坐到江束旁边挑了一块最水灵的喂给他吃，江束瞬间变脸，开心得跟什么似的。

　　打闹了一天江束的精神很好，好到让他差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好了。

　　直到晚上他突然出现了很严重的排异反应，输着液还是止不住的浑身发颤，胸腔里难受得像是有人在用力撕扯他的心肺。

　　唐回控制不住的心疼，可他却毫无办法，就只能紧紧地握住江束的手，不住地出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江束，吊完这瓶就不会难受了。”

　　“可我真的好难受，唐回，我是不是要死了？”江束死死地抓着唐回，额头都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别瞎说，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难受了。”

　　他难受得厉害，听着唐回的声音忽然就抽咽着哭出声来，随着疼痛加剧越哭越汹涌:“唐回，我害怕，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人如果真的到了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也许只有一丝的希望，也是会拼命地抓住，拼命地想要活下去的吧。

　　“你不会死的，不要怕。”

　　唐回干脆把江束扶起来抱着他的身体，像哄小孩子一样轻拍着他的背。

　　药水慢慢吊完，怀里的人在颤抖中睡熟，唐回听到了他绵长的呼吸声，才轻轻把人放下盖好被子叫护士来拔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