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当年的真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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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池年继续道：“曲晓颦的案子疑点重重，可是警察厅上下勾连装聋作哑，以投河自尽草草结案，你乘了许成眀的利逍遥至今，无人再去追究一个戏子的死亡真相。我在曲晓颦生前所住的江边别院里，找到了两只摆放奇怪的茶杯和沾有咖啡残渍的毛巾，咖啡里检测出有蕈毒残留，但曲晓颦从不喝咖啡。我想她死亡当晚，一定有人携咖啡去拜访过她，所以曲晓颦才会拿出两只杯子来冲泡咖啡，而不幸的是咖啡粉中早已下好了毒，凶手自然不可能喝下带毒的咖啡，便只能将自己那杯打翻，洗手间里的毛巾就是用来擦掉那杯咖啡的。随后在清理现场的过程中，凶手将茶杯洗净，却没能找到它们本该在的位置，只好随手塞进了最近的柜子里，她太慌张了，以至于遗漏了卫生间里那块留有罪证的毛巾。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把曲晓颦的尸体抛进了河里。”

　　岳以芳再没接腔，且打算长长久久地沉默下去。

　　江池年展开那把折扇，金筒敲出雨夹雪，洋洋洒洒贵金箔，屑金如星，琳琅入眼。明光烁亮的扇面上提了正大光明四字，被江池年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好漂亮的洒金扇，岳先生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吧。”啪的一声合上扇子，她自座椅上起身，越过岳以芳走到戏台前端，“不知道是该说你运气不好，还是老天爷给曲晓颦留了一线希望，那种咖啡不是寻常市面上买得到的，事实上在半年前，咖啡这种舶来品在望城并不受待见，而凶手所购买的那款咖啡粉更是无人问津。盛全百货为了减少亏损，采用的是订货加购买的方式，所以一查当时的销售记录，很容易就查到了你头上。”

　　岳以芳似乎抓住了她话语里的漏洞，道：“就算那款咖啡粉的销量再不好，也不至于只卖了一瓶给我吧。”

　　“别担心，”江池年扫了眼台下的众人，恰好对上虞渊含笑看来的目光，她顿了顿，移开眼接着道，“确实不只一瓶，一共卖出了一百零三瓶，其中一瓶卖给了一位留洋归来的富家小姐，另一瓶被一位美籍钢琴老师买走了，还有一百瓶你可能想不到，是被伯利食品公司订了去，它们公司当年推出了一款焦糖咖啡口味的蛋糕，可惜跟咖啡一样，同样无法适应国人的口味。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你，在曲晓颦家发现的带毒的咖啡，是你拿给她的。”

　　岳以芳找回了自己的场子，在她看来江池年所说的一切都只是推论，且这些推论根本无法治她的罪，“我确实送过咖啡给曲晓颦。”

　　“好！”江池年一拍手，“那为何我两次问你，你都说不认识曲晓颦？而在你家翻出的手记本里，记载了满满当当关于曲晓颦的内容。”

　　“她死了，正如你所说的，死的离奇古怪，我怕警察怀疑到我头上，所以隐瞒了和她的关系，说到底我是为了自保，你不能以此为由来抓我吧。”岳以芳理了理头冠上的珠钗，笑道，“江小姐，咖啡是我的，可毒我并不知是谁下的呀。”

　　江池年见状，不紧不慢地从她那百宝箱似的坤包里拿出了一只小瓶子，瓶子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那味道终于让岳以芳强装镇定的面容变了变。

　　“你当然知道，蕈毒可非一般毒药，它需要经过提炼才能使用，工序复杂繁琐，但从你的邻里口中我得知，你对药理和医术颇有研究，提炼蕈毒对你而言并非难事。”

　　岳以芳依旧是一句话：“证据呢？”

　　江池年指着台下自己方才坐过的位置旁边，道：“你要的证据就坐在那。”

　　岳以芳顺势望去，瞳孔一缩，下意识就要冲下台去，却被江池年一把拽住。

　　“稍安勿躁，我话还没说完呢。”她人小，但力气不小，“我这两天在家还原了制毒过程，发现其中有一道很重要的工艺。首先，需要把毒蕈放在锅里煮，毒素煮出来之后再把水分蒸干，剩下的凝固物研磨成粉，方可作为毒药使用。只是在煮的过程中，会有不稳定的微观分子跑出来，也就是我们闻到的气味，这些分子会附着在衣物、家具、人体的皮肤上，但是通常气味消散的很快，所以我在你家只闻到了防腐用的松香味。”

　　岳以芳的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但很快又提了起来，江池年的话里处处是陷阱，她不可能无凭无据地当众揭发她。

　　“可是人死后，新陈代谢停止，附着在身上的分子不易流失消散，岳以舟的尸体被你精心处理过，你在给尸体防腐的过程中，弄巧成拙，完好地保存下来那些微观分子。所以你想要证据还不简单，把岳以舟的尸体剖开来，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总有一片能证明你杀了人。”

　　岳以舟无疑是岳以芳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她费尽心思将他的尸体保存下来，自然不可能让别人再将他大卸八块。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了下来，她身形踉跄，跌坐在地上，“够了，我都交代，但是恳请你给哥哥留个全尸。”

　　江池年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问：“你为什么要杀曲晓颦。”

　　岳以芳仰面，言笑凄切，“江小姐聪慧过人，不妨推一推，说说我为何非杀她不可。”

　　江池年俯下身，盯着岳以芳的眼睛，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里滚下一滴泪来，“因为世上只能有一个曲晓颦，你想成为她，你想抢走她的名利，就必须杀了她。”

　　“是啊……”她眨动眼睛，眼泪落在手背上，原是滚烫的，“起先安和园与庆华园平分秋色的时候，哥哥不是这样的，他喜欢唱戏，还有些追捧者，虽然技艺算不得精湛，但日子却过得很开心。可后来庆华园出了个曲晓颦，世上只会有一个曲晓颦，正是因为曲晓颦，哥哥才永无出头之日，长此以往积郁成疾，他最终选择投江自尽。你看到的那些手记，我本是想从曲晓颦那偷师给哥哥，岂料造化弄人，曲晓颦竟夸我天赋高，要教我唱戏。我天赋高？呵，既然如此，就算我取代了你，也没有人会在意吧……”说到最后，岳以芳的意识已不甚清醒，更不知这番话是对着江池年说的，还是对着曲晓颦，亦或是给自己最后的忠言罢了。

　　曲晓颦再抬头时，脸上已泪痕斑驳，“你知道哥哥临死前留下的遗书里写了什么吗？他说此生不遇，皆因贼寇。曲晓颦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名望，她不该死吗？”

　　江池年冷笑，“没有曲晓颦，还会有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要怪就怪岳以舟自己没本事，还来祸害一条无辜的生命。”

　　大概人走到末路才会回首一生，说话行事亦或算计于人，此般种种皆成一场空，她泪眼迷茫地举起一只手，拈起兰花指像要去够天边的星月。

　　“半行字是薄命的碑碣，一掊土是断肠墓穴，再无人过荒凉野……”

　　唱的是《长生殿》中的七转弹词，杨贵妃身死马嵬驿，魂断香消。江池年站在三尺红台之上，听那咿呀婉转的戏词飘杳而去。

　　岳以舟被连拖带拽地押走了。

　　这场闹剧终于演到了结尾，江池年心里却没有水落石出的快意。

　　不知是谁鼓起了掌，很快响起了一片的掌声。

　　座椅上被白布盖着的人影动了动，云旖从里面钻了出来，被周围的阵势吓到了，怯怯地朝她喊：“小姐！”

　　江池年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江浪面露担忧，把目光转向老夫人，老夫人朝江池年招手，让她过去。

　　“你就是江家的小女儿？”

　　江池年站在她面前，不卑不亢道：“回老夫人话，我就是江池年，江浪是我哥哥。”

　　老夫人看上去和蔼可亲，呵呵一笑，“早听说江家有个宝贝女儿，今日终于见到了，果然心思灵巧，不同凡响。我先前还在想，能让胤如（虞渊的字）在这给我敲边鼓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江池年纳闷地看了眼虞渊，“敲边鼓？”

　　老夫人道：“若不是他一早与我说了个明白，方才你上去的时候就该被勤务兵逮下来了。”说完，她还嗔怪地瞥了眼虞渊，“我是那种不明事理两眼昏花的老太婆吗？这小子怕我怪罪你，一个劲儿与我说你的好，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江池年瞠目结舌，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虞渊会给她求情，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笑着道：“今日是您的寿宴，晚辈给您准备的礼物，您可还满意？”

　　老夫人一听，来了兴致，“何出此言？”

　　江池年道：“借您的寿宴让一桩冤案昭雪，还世间一份清平，算不算为您积德添福，广结善缘？”

　　老夫人听罢，抚掌而笑，“好一个能说会道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