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
说明兰骑上马就一路找寻着那一抹她已经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心里着急，只能暗自祈祷他还没走远，没有出事，他......他还在等她。
她从盛家一路找到了齐国公府，还隐晦地问了问国公府看门的人齐小公爷可在家，看门的人只是说昨日就未曾回来了，若是有事，可改日再来。
明兰心急如焚，想着，这几乎都把半个汴京走遍了，也没看到她，难不成她还得把皇宫也搜上一搜不成？
他到底能去哪里呢？
突然，她脑子里灵光一现，想：“他该不会去那个地方了吧？”
于是她急速掉头，匆匆地朝着心中所想之地一路奔去。
但愿，但愿她想的是对的。
......
齐衡此时晃晃悠悠的，也不知自己行至何处。
昨天站了一整天，夜里还下了雪，他连小厮也没带，只能硬生生地受了一场寒。
他没吃没喝，也许还受了凉。后半夜他的身子便支撑不住了，只好坐在盛家门口的台阶上艰难支撑。
他拼命地忍住，心里面全都是明兰巧笑倩兮的美好模样。
回忆中，她对他敞开心扉地笑，她拉着他的手笑看山间明月、清泉流水，她为他做粥煮汤，她对他的诺言深信不疑，她唤他元若，她......
他低头苦笑，心中开始像这周围的冰天雪地一样慢慢地结了冰。
她......她就在那盛府里，如何不知他就在外面等她？
就算一时不知，难道一整天都毫无察觉吗？
不会的，他的六妹妹，生性谨慎，她若心中真的还惦念着他，他来了，她也必定会察觉到。何至于一整天一整夜都不出来见上他一面？
所以，她对他避而不见，大约就是那个意思了吧。
“我与你，就此别过吧。”
他从盛家门前出来，天尚且微微亮。他便映着晨光，一路缓缓地游荡。
时候尚早，一路车马人都少，竟显得几分凄凉。
他惶惶不知所思，一回神，却发现已是到了那条小巷子。
是那个他与她最后一次见面的小巷子。
他站在那个与她道别的地方，一时之间再也挪不动脚步，只是被回忆淹没着，淹没着......
这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他身后传来，紧接着，一声熟悉的唤也急急地传来：
“元若！”
他顿时身子僵硬，可转眼又苦笑，也许是幻听了吧。
可是，那声音再度传来，这次，马蹄声已经到了身后不远处，那个声音也愈发清晰：“元若！”
他终于震惊，缓缓地转过身子。
明兰喘着气儿，拉了缰绳，停了下来。
他就那样怔怔地看着她下了马，拍了拍肩头的一层积雪，然后缓缓地向他走来。
他一时竟不知所言，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明兰见他差点傻了，不禁有些想笑，可是看他身上的衣服都被雪湿了大半，肩膀上还有一层厚厚的积雪，想来是从昨夜到今早积下来的，顿时心中又开始酸酸疼疼的。
“你......”明兰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他一些。
可没想到，齐衡此时却把头垂下，再抬起来时，眼中有了一丝泪光，似乎......还带着些自嘲的意味。
他低低地浅笑了两声，然后说道：“怎么，如今六妹妹竟是来可怜我的吗？”
明兰一时不知他为何要这样说，却又听见他低低的声音道：“六妹妹如今是要嫁人了，我也无须多叨扰了。”
“小公爷！你说什么呢？”明兰听到他这样说，顿时心里裂了一条缝，声音都不自觉变得凌厉起来。
齐衡依旧淡淡地，仿佛已经绝望了，“难道不是吗？昨日我去你家等候，一天一夜你都不出来见我一面，想来是不愿再见我了吧。既不愿再见我，如今又过来找我，六妹妹难不成是在看元若的笑话？”说罢，他更加自嘲地苦笑了两下。
明兰语塞，只是喉咙里怒地发出了一个单音：“你......”
“如今六妹妹在意的是那个贺家的公子，如此，我竟变成了一个负心汉和彻底的不相干的人了，那......”
“啪！”
齐衡本想昧着心说，那日后就不必再见了，谁知明兰却是一巴掌扇过来，险些将他打懵了。
明兰扇了齐衡一巴掌，只觉得手疼，心更疼。她未曾想过，他竟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叫两人都伤心。
她看着齐衡有些恍惚的样子，平缓了一口气儿，这才重新闭了闭眼，然后看着他开口：“我从未在意过别人。我也从未躲着不见你。”
她慢慢地走到他跟前，抬起头直视着齐衡，再度开口：
“昨日我确实不知你来了，我祖母把我摁在屋子里不叫我离开她半步。今晨我安睡不得，起身才看见小桃在门缝窥视外面，我觉得奇怪，方才问出原是你昨日来了。于是便急匆匆地骑着马出来寻你，差点把整个汴京都找遍了，最后才想到你也许会在这里。”
说完，明兰垂下头，声音有些闷沉：“若是你今日见到我，只是想说这些个话，那我们确实无须再多说，我这就走。”
齐衡终于动容，面无表情的面色开始支离破碎，一下就破了功。
他有些委委屈屈地看着明兰，小心地开口道：“六妹妹......你，你别生气，你别走，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去樊楼吃点饭食吧？”
明兰听到这软软的声音，才叹了一口气，走回去拉上马匹，有些奈他不得地说道：“走吧，去什么樊楼呀，我亲自给你做。”
......
“热水放好了，你过来吧。”
明兰把洗浴桶里装上了大半桶热乎乎的水，还撒上些香露皂粉，拿手试了试温度，觉得正好，不至于让久受寒凉的身子碰到过热之水而不舒服。
就见到齐衡仍是有些温温吞吞地走进来，欲言又止。
明兰看着他，一下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便走过去拍了拍他肩上剩下的积雪，对他说：“这处院子，是当时我小娘的娘家人卫姨母在这汴京里的住处。如今她已经回老家了，这院子就闲置了下来，平时也没什么人来这里，我便留下了。”
说完她就向外面走，边走边说：“你先洗澡暖和暖和身子，我出去买些吃的回来，顺便给你买一套衣服换上。你这衣服都湿了，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
齐衡却是急急地一把拉住明兰，从身后拥她入怀，手臂紧紧地环住她。
明兰被他抱了个满怀，略一挣扎无果，便任他抱着。
齐衡闷闷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你别走。”
明兰觉得耳根痒痒的，听到他这么说，心下了然。
她转过身去，握了握他的手，抬头看着他憔悴的面容，说道：“我真的只是出去买些物件回来，我不会离开的......要不然，要不然这样，我不去了，我就去隔壁问别人家借一些好不好？你可别嫌弃这布衣草农的衣裳呀。”
齐衡听到她这么说，倒显得自己像个腼腆的小媳妇儿一样，顿时就松开了她的手，往屋子里走。
明兰无奈的摇摇头，嘴角含着笑走了。
哎，有的时候，他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让人不忍心责骂。
......
明兰就去隔壁，直接问那对之前打过招呼的老夫妻买下一身衣裳，又买了些菜、肉和粮食，就回来了。
她将衣服在刚刚升起来的火上烤了烤，等热乎了就放在了齐衡洗澡的屋子外面，然后就拎着食材去厨房做饭了。
她熟练地处理了那些食材，炒了几个小菜，把粥加上些水煮上，这才拿着布擦了擦手上的水，想着他应该是洗完了。
谁知一扭头，就看见齐衡正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干净的布衣，直直地盯着她看。
他的头发放下来，顺顺地贴在肩膀上，还未干滴着水。
明兰一皱眉，走过去拉着他的手就往有炭火的屋子里面走，边走边说：“怎么不在屋子里呆着呀，小心着凉了。”
走到屋子里，齐衡的眼睛就一直黏在明兰的身上，一丝一毫都没有移开。
明兰拿来布巾走到他身后，把他的头扭回去，然后拿着布巾轻轻地给他擦拭着头发。
上一次在宥阳的路上，他为她束发；这一次，在汴京的偏郊，她为他拭发，如此一想，倒叫明兰有些害羞。
她的手就显得更加轻柔，齐衡觉得心里痒痒，于是一拉她的胳膊，明兰便往前一下扑在了他的肩膀上。
齐衡握着她的手腕，脸掩在布巾之下，叫人看不清表情。
明兰先是一愣，然后便顺势将另一只胳膊也环上他的脖子，轻轻地揽着他。
然后她轻轻抽出手，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快点擦干，一会儿吃一些东西吧。”
擦完头发，明兰又拿来方才一起借过来的小刀片，捧着齐衡那张如玉般的面颊，轻轻地为他把那片碍眼的青胡茬刮去。
这胡子，真不好看，刮了去。
终于，明兰满意地看着他光滑的下巴，满意地说道：“哎，这才是我家元若本来的样子嘛，方才那个大叔一定是我看错啦。”
齐衡再也忍不住，一把把明兰拉进了怀里，紧紧的锢住，让她动弹不得。
明兰一下红了脸，刚要叫他放开，就听见他有些压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六妹妹......你再这么撩拨，我怕还没成婚我就想要了你了。”
一句话说得他显得饥渴难耐又止乎于礼的样子，把明兰羞了个大红脸。
这，这这这，这个齐小公爷，不知道自己头上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吗？这么撩人，真是叫人受不住。
可是下一刻。
“啊！完了，我的粥啊！”
......
于是，两人吃了一顿略带糊味的饭菜。
明兰拉着个脸，心说这还是第一次把饭给做坏了呢。
都怪他，美色误人。
却听见齐衡说：“明兰，等国丧期一过，我就央求母亲去你家提亲。这次，她也不会阻拦了。”
明兰看着他真诚的眼神，也浅浅地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点头道：“好。”
齐衡这才放下心，又多吃了一碗那带着糊味儿的粥。
只要是六妹妹做的，就算是毒药他也吃得。
明兰看着他，心中也是满满的幸福。
若是以后的日子，也能像今日这般，简单，平淡，却又心动和浪漫，该多好。
如此想着，她有些艰难的低了低头，然后说道：“我......我愿意嫁给你，可是......可是你也知道，这京城里的诸多是是非非，实在叫人疲乏，我并不愿进去掺和一脚，我心中所想，只是......”
“你想要日后走遍大江南北，看遍世间美景，不理恩怨是非，只愿一生简单纯粹。明兰，我说的可对？”
齐衡却是打断她，说出了这一番直叫她惊讶的话。
明兰惊愕，为何......为何他会知晓她的这些想法？她只曾经同周易畅谈时提起过这些，对其他旁人就未尝提起过了，只因她不想惹出很多麻烦，带来不必要的误会。
为何，他会知道？
齐衡看看她，放下碗筷，正色道：“......我时常问起过你府里的下人，问你平日里喜欢做什么，他们说，小姐平日里只爱做两件事，一是下厨做饭，而是拿着纸笔在绢上作画，而且，只画山水花鸟，其余一概不碰。”
“那次宥阳之行，我看得出来，你的愉悦与放松时发自内心的。只要在汴京城里，你便没有这般自由的感觉。”
“况且，我曾经听过你对小桃姑娘说过，有一天，你会“出去”。那时我不理解，你要去哪里，如今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我已经理解了。”
齐衡说完这些，慢慢地握住明兰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
“明兰，你信我。我虽不能立刻带着你云游天下，踏足四方，可日后待我建功立业，有了一番作为，我必会和你一起，兑现我今日诺言。如此，可好？”
明兰听到他这么说，眼眶一瞬间变得通红。
他懂的，他真的懂的。
他明白我心之所向，如此，我还有什么不愿呢？
明兰含着泪，也握紧了那双有力的手，心道：“这次，我再也不放开你的手。”
然后她对着齐衡，露出了一个明媚、释怀、带着泪光的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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