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潮汐山谷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韩信并不在潮汐谷。大乔坐在白天的那座石桥上，尝试多次后无果的沧海明珠被她重新戴回脖间。她看着天上淡黄色的明月，眼底氤氲出少有的迷茫。

那个山神白日说要她留下来当他的婢女，可他却什么也没有使唤她做。他似乎什么也不需要她帮忙，在屋子里呆了一天后便提着他那柄火红色的长枪出门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赏给她。

山神身上的气息是张扬桀骜的，但他看着人的那双眸子却是阴沉，如同被人遗忘了千万年的遗迹。

大乔微微弯下身去，手掌拢了一掬溪水贴在腿上狼狈的擦伤处。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困扰她一整天的担忧和迷茫。

一阵热风刮过她的后颈，大乔连脚步声都没有听见，就看见山神已经站在了屋前，她抿了抿唇，起身跟了过去。

而她并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口，学着乔家仆从的模样安静地站在那里。

韩信手掌虚虚一扬，火红长枪消失不见。他撩起衣袍后坐下，瞄了门口的大乔一眼。

嘴上答应做他的侍女，骨子里的清高和矜贵却从那双眸子里直直透露出来。

“去打盆水来。”

大乔默声去了，把铜盆放在他桌上上又没了动作。

韩信将手伸进去随意净了净，站起身来解自己的腰封：“要想睡觉去隔壁那间屋子。”

大乔微微侧过身去，却道：“我想求神君一件事。”

韩信的动作一停，偏头看向织夜，嘴角斜斜微勾：“说？”

“我知道在这里，唯一还能使用法术的就是您，如果可以，请您帮我查一查家妹现在身在何处……”

韩信微微皱了皱眉，他刚刚受完天雷加身之刑，现下恢复未全，疲惫至极，哪有精力帮她查人。

可他开口却说：“既然有求于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大乔退出门外，竟在他门前跪了下去，她的背脊挺地笔直，蔚蓝色的眸子看着他，布满坚定与傲然。

韩信微微眯起眸，挥手关上了房门。外头的大乔攥紧了拳头，不发一言。

乔婉天真烂漫的笑颜，乔氏家族迂腐丑恶的嘴脸，江东之主的贪婪，追杀者手中的杀器……大乔闭上了眼睛，不再去想这些，她只知道现在在这里，这个飞衡山神就是她唯一的希望。

韩信在床上入定调息真气，等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站起身整理好衣衫，推开门的时候，绯橙色的身影撞入眼帘。

大乔还在那规规矩矩地跪着，韩信绕过她的身子快步走远，正当大乔低落地嵌叹一口气时，身后却传来了他的声音。

“还不跟上。”

她有些惊讶地站起身来，腿脚跪了一夜的酸麻疼痛险些让她栽倒下去，咬牙一路跌跌撞撞地小跑，他才跟上了韩信的步子。

从前她有沧海明珠和沧海法杖在身，行路少有双脚触地，太久没有感受到土地，竟令她陌生非常。

她不知道跟韩信走了多久，只知道她们穿过密林，顺着山路一直走了下去，一颗盘虬卧龙的桃花树映入眼中。遒劲的枝干向四周发散而去，阳光穿过桃树洒下一片朦胧梦幻。

大乔双腿虚软，额上凝了一层薄汗：“神君……”

韩信捏住一片飘落的桃花：“想要知道你妹妹的下落，就安静一点。”

大乔噤了声，只站在原地。脚边忽然一阵痒意，她低头一看，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不知何时窝在了她身旁。

用余光微微瞄了眼山神的背影，大乔蹲下身来，让那兔子爬进手中。小东西欢喜地蹭了蹭她的掌心，让大乔不由自主地微微勾起了嘴角。

大乔把兔子抱起来，抬起眼发现山神又不见了踪影，她微微叹了口气，抱着兔子走近桃树，坐了下来。

或许是她两日未合眼了，四周的寂静让困意敌过了她心中的不安和忧愁，但她并没有睡的很踏实，期间断断续续地醒来过。

“乔莹。”

大乔猛地睁开眼，撞进面前男人的红金色眸子里，夜幕已然降临。不知是不是黑夜的缘故，山神张扬英俊的脸此刻竟有些苍白。

他站起身来，似乎冷冷地哼了一声：“这里你都能睡得着，也不怕被豺狼叼走了。”

大乔站起身来，忽然想起来他们今日来此的目的，突然就清醒了八九分，声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轻颤：“神君，乔婉她……”

“你那个妹妹，被你送去了吴国。”

“那她……”

“她现在平安无事。”

大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还来不及言谢，山神又抬脚离开了。

她忙跟上对方的脚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步子似乎也没有这么快了。

一声冗长的狼嚎从密林深处响起，骇人的余音在山谷里层层回荡，黑夜中匍匐着准备开始觅食的恶狼纷纷露出了幽绿色的瞳孔。

大乔面色一白，步子下意识地加快了几分。分明知道有山神在，那些恶狼不会轻举妄动，可回到潮汐谷的时候，她还是如释重负。

“本座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见到怕狼的。”前面的山神冷不丁地开口，讥讽玩味不言而喻。

大乔不作答，他是神仙，打交道的也都是神仙，神仙怕什么狼？

面前的男人回眸瞥了一眼，突然就觉得一身绯橙色的乔莹和溪水里的鲤鱼无比相像，走近了就被吓跑了。

这夜大乔不用再跪在门前求山神，她去了指给她的那间屋子，这里朴素简洁，一点也不脏。

虽然这个飞衡山神平时高高在上，不予理睬，还喜欢开口刁难讽刺她，但今日知道了小乔的下落，她还是打心底里感激他。

所以现在只要让他满意，就会帮她离开了。

*

韩信入定时突觉胸口一闷，压下胸腔中翻腾的不适感，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武陵仙君一通。他今天不知道烧了多少片桃花，耗了多少法力才把武陵喊出来，帮忙找到了那个什么乔婉的下落。

为什么要帮乔莹呢？

或许是看见她即使落难也磨不去的清高和傲气，或许是那双清冷的蔚蓝色眸里的执着。

像是绝望石缝中重生的新芽，顽强地挺直了腰板，低微却不卑微。

就似千年前的自己。

韩信微微眯起了眼睛，几百年过去了，他被囚禁在衡山，和其他的山神不一样，他没有自由，每天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孤寂漫长的囚禁似乎是没有尽头。

只有每个月都天雷刑法会提醒他，他还活着。

现下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他韩信向来不是一个做亏本买卖的人，定要叫乔莹补偿了才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