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活在当下」即是生命最大的骗局..
我们该作何选择？
1.
松本教授在时间机器前捣鼓了好久—— 时间有限，这破烂家伙也只能带他们穿越一次，自然要想方设法准备得缜密些。
日本第155号疫情研究中心的其他人员，也正忙活着善后事宜。
就留下吴涵独自无事可做，只好望着东京市死气沉沉的风景发呆。窗外的应该叫街景才对，他心想。
应该是这样的，铺着地砖的人行道落满雨水，形形色色的伞面摩肩擦踵地穿行往来。混杂的呼吸相互重叠在一起，最终都一股脑钻进附近的管道磁悬浮地铁站，朝不同方向笔直前进。
那玩意三十分钟就能从日本到美国。
本来确实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吴涵回过神，长呼口气，雾气在呼吸面具的阻隔下只冒出淡淡的几缕。
正直冬季。
窗外，阴霾下的街道浮起一层湿气，单调而平整。墙边冒出几抹骄傲的青苔，伸展开身躯，拿出迟早要占据整个城市的气势，宣示自己的主权。
研究中心高屋建瓴，吴涵的目光能越过一片居民区，落在远处半掩在雾蒙蒙里的高层建筑上，不时露出一个角。
像是一片静谧又毫无斑斓的湖泊。
可居高临下，终究还是看不清藏匿于雾中的世界，难以猜测它的本来面貌。
“要是我有宗教信仰，我会把这当成神的惩罚” 吴涵突然说道。
松本教授停下手头上的工作：“你指什么？”
“就好像人类的妄自尊大才是我们留在这的理由，您懂吗？用来形容夜郎自大、傲慢一类的。”
教授摇摇头：“不对，我现在可没感受到内心涌起的傲慢，你呢？”
“啊，不，我并不是对自己的医术感到自豪或骄傲，你知道的，我还只是个见习。”
吴涵接着解释道。
“我思考的是我们究竟为什么留在这里？人类到底是多么自命不凡，才会以为自己能完全掌控这诺大地球自然界中的规律.. 当然我不是在讥讽您—— 毫无疑问，时间机器的发明非常伟大，我是指这个迂腐的世界。”
“话倒不能这么说，” 教授说，“小吴啊，你看灾情刚爆发那会儿，社会上也还是有好多热心人士往这捐赠呼吸器之类的稀缺物资，对吧。”
“那么按您这个说法，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公开您的时间机器项目呢？明明可以得到社会上更多资源的协助吧！”
“不不不不，要知道基金会可是靠这几年的灾情才成长起来的。他们要是知道了，怕不是会直接把我腰斩掉...”
松本教授干涩一笑，感到腹部渐渐蔓延的无名寒冷。
有点自嘲的风味。
“那么或许你是对的，毕竟，咱总不能怪吃野味或是爱好美食的家伙嘛。” 教授凄惨地继续说道，
“但不管怎样，咱们已经留在这儿啦—— 前阵子基金会那伙人跑到月球上后，我们两个和其他幸存者就也被丢在这儿了。”
吴涵痴痴地望着眼前结构复杂的时间机器，沉思片刻。或许，自己终其一生也没法理解它金属外壳下所蕴含的智慧。
像是未知星河希望般的耀眼，又觉得嘴里地泛起阵阵苦涩。
“所以，还是让我想想法子，且看老夫如何扭转乾坤！” 教授带着玩味儿地补充了一句。
七十岁还这么活泼.. 也怪老顽童的。
2.
穿越回2129，扭转2130年的炸裂开局。
看似不切实际的科幻臆想，即将会在这实现。
松本教授探出头去喊了一声，其他人的声音在对讲机那头此起彼伏。
片刻后，所有健全的幸存者就都挤进了量子实验室。
四个男人，四个女人。
可笑的是，除了吴涵是见习医护工作者外，在场的只有一名职业医师。
其他资深的在哪？倒不难下定结论。还没搞清楚状况那会儿，就被派往前线防疫，物资又不全，自然而然地就随着糟糕的局势，一起烂掉了。
想到这，吴涵背脊发凉，打了个寒战。他一度怀疑过自己的选择，本就是项高危工作，现如今还得把患者家属考量到职业伤害范畴内。
都说医者父母心，可儿女不买账啊.. 把专研数年的医学信条当做甩锅工具，医生倒成了他们对现状不满的消耗品，发泄品。
时间一长，自然也不剩多少人了。
更资深的研究人员，2132年那会儿摸清状况后，也跟随联邦政府转移去火星了，设立了研究总部还是什么的，总之不让移民去打扰。
真是苦恼啊.. 人类花费百年时间去殖民统治：让上百个世纪的古人为之向往的八大行星，展开宇宙殖民主义的宏图，可最后却连地球内部的事情都一点儿不了解..
该说是太急吗？也不对吧，野心是一种进步的态度。看历史来谈，人类可是依靠这个才走到今天这阶段的。
吴涵眉头一皱，又陷入沉思。
说起来，类似的事情在百年前似乎也发生过.. 医学史书上多少有记载.. 可具体是什么吧.. 早就记不清了。
3.
六个人安静地走进来，在地板上，墙角和桌面上或站或坐。
八只呼吸面具，十六目相对，挤在狭窄的实验室里。
估计是面具的原因，讨论气氛拥挤得含糊不清。大家互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在沟通上也略显尴尬。
高浓度的消毒水弥漫在空气中，李院长是最后进来的，把白大褂挂在一侧。跟松本教授一样，他的职务如今也形同虚设，但这倒没让他烦心。
“一切都安置好了，教授” 他说，“105名没法行动的重病患者都安排上呼吸器了。”
吴涵追问：“我们离开以后，他们还有多少时间？”
“谁知道呢，就现在的发电量来看，一个礼拜吧，可能。就算电力充足，营养液的储量也很快会见底.. 小吴啊，或许你更想用「人性化」这个词，但我们必须理智一点，至于能做的... 确实也就这么多了。”
吴涵身体顿时变得愈发炽热起来。
跟随李主任从医实习两年，他上过无数次手术台。医术还不算精通，但目睹生死离别也算是家常便饭了。
即使这样，他都还从未遇到过这般的无力。
李主任一定也深感无奈吧，他心想。
“吴涵顾虑的其实也没错，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得再三斟酌，穿越回2129拯救世界这背后的伦理道德问题！” 靠在角落的德国生物学家说道。
很快就遭到了其他人的斥责反驳：“你什么意思？想想这几年来我们损失了多少条人命啊！难道就以这一理由的分量去拯救世界，难道还不足够吗？” 松本教授的女助手，爱丽丝提出质问。
“爱丽丝女士，我记得没错的话，您的丈夫和孩子正在冰岛避难吧？”
“那又如何？”
“您和丈夫是在2032年，传染病刚爆发那会儿被调来日本后，才相识的，没错吧。”
爱丽丝屏住了呼吸。
“那样的话，这几年的经历，甜蜜的也好，痛苦的也罢，都将不复存在，无论是和谁的，在哪。”
爱丽丝绝望地别过头，但生物学家接着给出了致命一击。
“您的孩子也就... 如此来说，您也愿意牺牲吗？”
爱丽丝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坐在那，聆听自己回荡在呼吸面具夹层中的呼吸声。
要真的把「有轨电车难题」摆在现实，怕是没人愿意回答的。
空气沉寂得可怕。
松本教授也低头不语。
他知道，包括自己，眼前的七人不过是历史长河卷起的沙石。通俗点说：人类这生物吧，个体一诞生便注定最终要走向毁灭的。
那么对于历史来说，他们八人不过是，曾存在过，留下过痕迹的。
他们最终都会不可避免地死在地球上。
但毫无疑问的是，人类会继续活下去，他们还不会看到同族灭绝的那一天的。
正是都坚信这一点，才做好了觉悟，
去扭转历史的车轮驶向未来的方向。
4.
“但，你们没有考虑过，类似莫比乌斯环那样的，时间循环一类的猜想。”
刚果来的青年大学生摸了摸鼻子，继续说：“时间原本永远朝着同一方向流淌且永不返，没错吧？”
他拿出一张纸条。
“那么如果我们回到过去改变历史，就必定会打破时间流淌的常规模型，”
接着，他把纸条扭曲，再对折，画出一条能够联系纸条两面的直线。
“如果像这样扭曲，折叠了时空，最终带来的有没有可能不是改变，而是回到原点.. 从而.. 咳咳，会形成一个莫比乌斯循环带... ”
“但，我们还不知道，不是吗？年轻人啊，这就是为什么科学需要探索、需要实验，没错吧~” 松本教授故作轻松地回应道。
“乐观点，哪怕真的碰到循环，会被困在循环中的，也只有八个倒霉鬼嘛.. 所以，活在当下吧。”
大家会心一笑。
只有吴涵打了个哈欠..
也不能怪他不解风情啦。
本身的职业就跟物理没有半毛钱关系，
再加上平时又不是科幻迷。
现如今和这些科学疯子共处一室，也只是遵循当初学医的信条—— 妄想扭转曾在手中流逝掉的无数生命。
虽然是见习，但特殊时期。传染病爆发到现在，他直接或间接抢救的病人，数也数不清了。
人的思想其实很简单，总是自私的，吴涵也不过如此。
说到牺牲自己。当初要没做到这点的觉悟，也不会跑来日本。其实也是贪生畏死一种表现啦，短暂的时光，拼命地想要在世上留下自己存在的痕迹。
疫情从开始至此，医院里人群来来往往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连一个叫的上名字也没有了。
能幸存下来，
估计也是种折磨吧。
5.
听不懂其他人的聊天，也是伤脑筋啊..
冥冥之中，还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青年大学生提到的那句：
「最终带来的不是改变，而是回到原点」，一直回荡在吴涵脑壳里。
终点即为起点吗？而起点，又是什么呢？
最早携带传染病的那家伙吗？早期联邦内部夜郎自大的舆论操弄吗？是发难财的基金会吗？时至今日还在抄热度，乱带风向的新闻媒体？
抑或是不在意集体卫生健康，不戴口罩的个体？
除了那个最早携带传染病的倒霉鬼，
似乎以上皆有。
要不谈法律层面的话，吴涵是没法怪罪吃货的—— 哪怕他没有吃穿山甲，也会迟早出现他的代替者。
一直以来，疫情本身或许.. 就根本没有人类想象中的可怖，
他真正想说的是，比起天灾，这或许更倾向人祸，
自古以来，由人产生的东西，人都是无法控制的，舆论也好、基金会、假新闻、社会中个体，都是无法控制的。
污秽的人心，不，要说是腐朽的社会更为确切..
或许这才是我们该在意的，最终导向永循环的“莫比乌斯环”。
6.
时光机警报器大作，
到时间了，
一切尘埃落定，八人纷纷各司其职，都有些迫不及待。
八只口罩挤进狭隘的空间里，十六目相对，混杂的呼吸相互重叠在一起，怪难受的，又熟悉得可怕。
他们即将朝同一方向笔直前进。
时间机器的表盘指针跳向2129年12月31日这一天。
吴涵挤在角落，望着窗外的东京市逐渐模糊，心里最后凄凉地想着，不知这样的人类世界究竟何去何从？
当然，他们之中，还没有人能知晓。
最后.. 絮叨的思绪都化成一道白光。
消失在了未来。
7.
「啊呼——」
吴涵打了个哈欠，像睡醒的小猫一样，放肆地拉伸着自己的身躯。
望了眼日历，
是交医学论文的日子，还特别用红笔描边加粗了..
好久没这么早起了吧，忙了几夜，总算可以享受一次久违的早餐。
吴涵在面包片上涂抹着牛油，电视上正播报着这样一则新闻：
“洛杉矶今早发现不明原因传染病，8名散播谣言者现已被L.A.警署抓捕，还请各位千万不要轻信谣言。就专家分析，传染病目前基本已经得到控制，且并不存在人传人...”
公寓大楼居高临下。
窗外，铺着地砖的人行道落满雨水，形形色色的雨伞在路上穿行往来。街面混杂的呼吸相互重叠在一起，沉重地让人难受。最终都一股脑钻进附近的管道磁悬浮地铁站，
朝不同方向笔直前进。
是几年前才新建的，听说从日本到美国好像只要三十分钟。
-
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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