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演

每一出戏的开幕，台上的人粉墨登场，台下的人欢呼雀跃。

每一出戏的闭幕，台上的人深情致谢，台下的人报以掌声。

开始即结束。

1月1日，元旦。

整个学校仿佛一夜间陷入了沉寂，元旦佳节，大家要么回家，要么出去玩儿，连学校的食堂都关了好几个。

入夜之后，天更凉了，越发显得冷清。

此时大礼堂内的灯光亮了起来，台上有人在表演。

这人一袭红衣，乌黑的长发盘成高高的发髻，眉目含情，面若桃瓣，唇间一点朱砂，娇艳与英气并存，果然，真正的美人向来都是雌雄难辨的。

真可谓是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只见台上的人说道: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吟罢，便将这首赋和“白头吟”赋于纸上。

搁置笔墨后，便将头上的凤凰簪子掷于窗外，喃喃自语道，“一曲凤求凰，卓文君便随你千里私奔，而今君功成名就，汉赋名满天下，美女环绕，自然不愿多待见家里的糟糠之妻。”

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夺眶而出，“凤鸟啊，凤鸟，你可曾记得你的凰鸟……”

那一闪而过的柔情瞬间就消失了，接着就是坚定的语气，“你我夫妻情分今日为止，从此覆水难收！”

“卓文君即为凰鸟，便不再需要你这只凤鸟，天地方圆广，我自会寻找可以栖息的梧桐枝。”

卓文君卸掉头上的珠钗，将头发绾成男子样式。都言女为悦己者容，可容颜总有衰老的时候，纵然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终究抵不过青春年少，既如此，那便不需要再勉强了，吩咐小丫鬟将这一诗一赋交于司马相如，卓文君就此别过。

从此一张七弦琴，一匹骏马，一壶酒，逍遥于江湖……

没错，台上的正是卓文君，这一段戏文也是整本剧本的高潮。

台上只有一个演员，台下只有三个观众。

台上只有一盏灯亮着，既无音效，也无背景，可台上的人全然不在意，全神投入角色之中，演技入木三分，演到入情之时，虽泪流满面，发髻凌乱，仍不掩其倾城之姿。

台上的是钟景雨，他是我的学长，他是我的社长，他是我崇拜的人，他是我追逐的对象。他说这是他最后一场演出，他说他想要最完美的谢幕，于是他选到了1月1号，选择了那个他经常登上的舞台，选择了那本他与他无缘的剧本“有凤来仪”，选择了他最中意的角色，卓文君。

这是他第一次挑战女性角色，他盛装而来，披红装，点珠翠，长眉入鬓，虽然脚上的伤还没有好全，但依然不掩其风华。

台下的我坐在黑暗里，这的礼堂只剩下台上的钟学长传来的声音以及空旷的回声。为了不被别人发现，我们悄悄进了大礼堂，只开了中学长头顶上的那一盏灯，这一盏灯已经足矣，今天的主角只有台上的那一个人，我看见他的表演，思绪又回到了我第一次看他表演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也是一个人在台上，我丝毫感觉不到旁边其他人的存在，我仿佛感觉他只是在我一个人的面前表演。可是今天，台下只有三个人，我，李安，虞山学长，可我好像觉得这个礼堂里坐满了人，每个人都屏气敛声，静静的欣赏他就最后的表演。

演出结束了，钟学长席地而坐，将琴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缓缓拨动琴弦，“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是苏东坡赤壁赋中的句子，苏子的生平遭遇总是一贬再贬，然而他仍能高歌大江东去，访赤壁旧址，游山玩水……学长，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台下的我无言，无语。无泪。虽然惋惜，虽然遗憾，但我知道学长他从未有过后悔，所以我也不会哭泣，我会为他鼓掌，我会为他和歌，我会继承他的精神，我会站上舞台，我会将这份心意传递给每一个观众。

钟学长背起他的琴，熄掉了舞台上的灯。借着手电筒微微的光芒，缓缓向我们走来，“落幕了，我们去吃饭吧，今天怎么说也是元旦，该好好庆祝一下。”

台下的三个人表情各异，谁都看不清谁的面孔，我想大概也没有人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吧，因为我听到了隐隐的抽吸声……

李安率先打破了沉默，“对啊，今天如果不吃一顿好的，简直对不起这个节日，我们吃火锅吧，正所谓，遇事不决，火锅解决。”

“好啊，就吃火锅。”钟学长笑着答应道。

“那白川和虞山先去火锅店定位子点菜，李安你陪我回趟宿舍，我要换个衣服，我宿舍还有两瓶酒，我们去把它拿下来一起喝吧。”

“好的，好的。”我疯狂的点着头。

虞山学长什么也没说，跟着我摸着黑出了礼堂的门。

李安苦笑道，“走吧，我的大社长，我知道你有话想跟我说，虽然我并不想听，但是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钟学长也会心一笑，聪明人之间的谈话不需要太多的言语。

他俩一前一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李安生无可恋的说道，“那么社长大人有什么吩咐？”

“不敢当，不敢当，只是想请你帮个忙而已。”

“我希望这次重新选举干部能选出最适合社团发展的人选。”

李安仿佛一点都不意外的问道，“那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林玥是最适合社长的人选，副社长由尚萌萌担任……”

李安打断了钟学长的话，“等一下，林玥确实是社长的最适合人选，后勤部一直是最辛苦最累的，林玥学姐温柔可亲，和社团的大家关系都挺好，而且她的家庭条件也很好，相信不会有人反对的，可是为什么要让尚萌萌担当副社长，编剧组要怎么办？”

“你心知肚明，编剧组当然是由你来负责了，上萌萌升任副社长是理所应当的事。你一直隐瞒着你的聪明，但并没有掩饰你的文采，每天嬉皮笑脸和众人的关系都处得不错，相信这样的决定也会得到部员们的支持。”

“社长大人，你可不可以不给我找事，我只想做一条咸鱼。”

“这可不是我给你找事，是你自己找的。”钟学长淡淡的回答。

“以你的能耐避开这些麻烦事绰绰有余，又为何要在我受伤之后卷了进来？难道是因为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人吗？”

“钟景雨……麦太过分……”

钟学长丝毫不理会李安的心情，“你应该知道推我下来的并不是蔺远，他这个人虽然有很多毛病，但唯独对演戏的热爱是假不了的，他绝对不会用这种龌龊的手段得到主演的位置，就是对他这么多年来的努力的侮辱。”

李安揉了揉太阳穴，“就算不是另一位学长，那也应该是大三的部员，你不是已经将他们全部……”

“如果不只有大三的部员参与呢？我和大三的部员虽然有冲突，但之前并没有人如此针对我，我们毕竟一起待了三年，如果没有人煽风点火，我觉得他们也应该不会动我。”

“那就说明你钟景雨的人品是真不咋地。”

“或许你说的对吧，人的嫉妒心是多么的可怕，你应该也明白，隐藏的敌人是最难估计的。像你这样的人当然不用担心，但是白川呢？”

李安揉了揉太阳穴，“别把白川卷进来，就算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没有被揪出来，那他的目的也只是你钟景雨一个人而已，现在你已经卸任，他也算目标达成了。”

“你确定？白川和虞山可是我破格提拔起来的，你就这么能肯定我走之后不会有人针对他们。”

“说到底还不是你……你真的只是觉得他们有才华才提拔的他们吗，难道一点私心也没有，你这个疯狂的男人，为了改变这个社团，什么都做得出来，提携他们也不过是为了让你引爆社团内部矛盾，一次性解决的棋子而已。”

“我不否认，但我确实觉得他们是可造之材，他们有才华肯努力，应该得到表现的机会，而不是被别人打压，埋没在地底下。”

李安长叹一口气，“勾心斗角这种事不适合小白。”

钟学长深以为然，“所以我需要你，白川也需要你，其实就算我今天不找你说，你也会帮他的，对吧。”

“我怎么感觉被你卖了还得替你数钱。虞山学长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绝对可以独当一面，你为何？”

“他要走的路还很长，在这之前这个社团需要你。”或许钟学长并不想让虞山学长承担这么多。

“呵呵，你心疼别人，你倒是也心疼心疼我啊。”

“让白川保持这样的初心，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吗？你我充其量算是互利共惠，何况你不想让你写的剧本被别人演绎吗？你就甘心你的才华一直被埋没吗？”

“打住，打住，不要再给我戴高帽子了。我会帮你，不过尚萌萌可以兼任副社长，编剧还是他是组长，我也会竞选编剧组的副组长，这样是最稳妥的做法。”

钟学长笑了笑，“多谢你。”

“我这可不是为了你，将无辜的人卷进来这一点我不会原谅你，无论是小白，虞山学长，还是我。”李安狠狠地说道。

钟学长抬头看着天空，“不打紧，这是我该得的。”

接着又笑着说道，“今天可真冷啊，最适合吃火锅。”

元旦假期之后，新的干事选拔和他们预计的一样，只是我和虞山学长并不知道钟学长和李安做了何种安排，只是每个人都可以感受到社团的氛围变了。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即便在这样一个大学的社团里我也需要别人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