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米德是来自异国——南夫拉多的高级将领。
不过现在南夫拉多已经是诺尔洛斯帝国的一部分了。诺尔洛斯吞并了西部沿海包括南夫拉多在内的诸多城邦国家,裁撤了当地的所有军事机构,捕杀当地君臣将领。
君主文臣好说,双手一举,双膝一下,自缚求和,便还可在自己的领土上称王称侯,安乐晚年,只不过名声难听了点。
而武将了就不好说了,他们死的死,降的降,流放的流放,受异刑的受异刑,最终都像一条野狗被处决于荒郊野外。
南夫拉多接壤鲛国,凯尔米德素与鲛国的花前坐花将军交好,南夫拉多灭亡时,凯尔米德连夜逃到了花将军那里。
凯尔米德被逼背井离乡。这一年,他四十岁。
彼时鲛国薄幕府当权,众将军幕府群起或助或诛。花前坐花将军占恕水、衍水、珮江三城为据地,进行反薄行动。
花将军一共有五个孩子——花弄影,花无主,花不语,花千树,以及花满楼。
花前坐常年出征在外,看凯尔米德来到花幕府后闲着也是闲着,便让他教他的孩子们兵法。
凯尔米德也曾观察过花将军的孩子们,常用大花二花三花四花来喊他们。
花无主一位男孩子,排名老二。因为不是嫡长子,他的待遇就差了许多。虽然也是高高壮壮的,但远没有大花结实,没有大花有气势。他觉得二花和他很像,倔脾气,从来没有听过兄长的话。凯尔米德看得出二花也很想从武,于是将他自己刀法教给了花无主。
当然不是凯尔米德偏爱花无主,因为花弄影是嫡长子,按花家规矩只有嫡长子才能继承花家的花间枪,所以花弄影总和花前坐将军出征在外,花满楼就是花弄影的一小拖油瓶,所以也跟着他去了。
花不语嘛,是唯一一位女孩子,当然不喜欢刀光剑影这些东西啦。但是她学南夫拉多竖琴很快,常常和她的朋友混于青楼间,带来异国特色。
花前坐没有提过花千树,凯尔米德知道他还活着,但可能会触及到家事,凯尔米德也没有多问。
虽然凯尔米德是花无主的老师,但花无主并不喜欢他。亡国后便跑到这里来养老等死。这是花无主对他的评价。虽然嘴上是这么说,花前坐的命令,让他不得不听从凯尔米德的命令。
不过花无主曾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温暖的让人昏昏欲睡。花无主调戏了隔壁家富人的姑娘,姑娘红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
然后花无主就被她的仆人追着满街打。
凯尔米德罚花无主蒙着眼,背对墙,蹲马步。
啊,多么惬意的午后。树木遮阴,鸟鸣悦耳,隔壁姑娘赏目,藤椅舒心,香茶沁脾,凯尔米德幸福的眯了眯眼。
然后凯尔米德就睡着了。
然后花无主就在那里一直蹲着马步。
终于,花无主坚持不住了,差点瘫在了地上。
之所以会差点瘫倒,是因为有一双纤细但有力的双手托住了他。花无主拿下眼罩一看,是一位贵妇人。
妇人微笑,“上课的内容无聊到老师都睡着了吗?”
凯尔米德猛的惊醒,看到了妇人以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不知所措的像个孩子。
花无主知趣的走开了,去了隔壁家。
妇人强装着微笑,款款地走到走到凯尔米德的身前,为他打理好衣角。
凯尔米德就像孩子一样,任由妇人打理。
哦不不,是女儿为父亲打理一样。姑且不谈论妇人的年龄,皮肤什么的保养的都很好,就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一样,和凯尔米德那个多年带兵在外从不保养的糟老头子在一起,违和感拉的满满当当。
但这已经不是妇人第一次来了。她叫薄荑,是薄幕府的人,已经有三十多岁了。凯尔米德除了住所和吃的鸡鸭鱼肉外的所有生活用品外,都是薄荑提供的。
那天晚上吃饭时,凯尔米德变的精神了许多,花无主却灰溜溜的回来。
“又去调戏人家姑娘了?活该被打啊。”
花无主没有理会凯尔米德,“今天那位是你的女儿?长的还真好看啊。”
“……不是,是我以前的情人。她叫薄荑,是薄幕府的人。 ”
“奥。中意的话就娶了呗。看你这副衰败颓唐样,估计也是她瞎了眼了。”花无主扒了一口饭。
“不能。因为她姓薄。今我们的敌人,也姓薄。我要是娶了她,就是叛国了。”
“啧啧。说的这么好听,也没看你怎么抵御薄幕府嘛。”花无主把脚翘起在板凳上。
“你父亲的命令是让我教你们如何去打仗。此后自有安排。”
“对嘛。此后便是在这养老嘛,是不是,逃兵?”花无主抬头,“李妈!麻烦再帮我盛一碗,谢啦!”
“哎,满口仁义道德,满口一臣无二主,到头来背弃国家到这里来的还是你嘛。”
“你从来没有听过我的话。”凯尔米德苦笑。
“哈哈,那也要看你值不值得我尊重嘛,是不是,亡国奴,逃兵?”
花无主的冷嘲热讽,凯尔米德已经习惯了。的确,现在的他,毫无让人尊重的理由。
多少年后,花幕府内部分裂。陈达与花前坐意见不和,自立陈将军,将衍水城分裂出去;薄幕府全力攻恕水城,花前坐将军被歌舞妓薄纯所杀。
这一年,凯尔米德六十岁。
三年后春,花弄影不听劝阻,令全军白衣披麻上阵,与花满楼和花无主主动进攻薄幕府。花无主对花弄影积恨已久,决战时投靠薄幕府,反攻花弄影和花满楼,花军大败。花弄影,花满楼此战后不知所踪。
这时凯尔米德只好死据珮江城,等待花弄影归来。
同年秋,花弄影带领薄军,进攻珮江城。
凯尔米德终是在敌对面遇到了花无主。
黄土苍茫,两军阵前。
“为什么要背叛花幕府?”此时的凯尔米德已经白发苍苍,但丝毫不减当年高级统帅的气势。
“贤臣,择主而事。”花无主高傲的抬起头,还是当年的老样子,看不起凯尔米德的样子。
“你从来没有听过我的话。”凯尔米德苦笑,“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花无主沉默了。他不尊重凯尔米德,但他也不希望在战场上和他兵戈相见啊。他知道,没有凯尔米德,他也走不到这一天。
“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薄幕府会给你一定的位置的。你知道吗,薄荑还是喜欢你的。”
薄荑……啊……都是错过四十年的人了,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呢?
“忠臣不事二主。拿起你的剑,二花。我们是时候做个了解了,为了尊严和信仰。”
凯尔米德挥剑向花无主刺去。
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向隔壁姑娘表白的时候,她说,她爱慕的是花弄影那样的英雄;
你可能不记得了,当你对花前坐提出要求时,他第一次想到的,是花弄影;
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对着假人挥剑练习的时候,我看到你悄悄的写下“花弄影”三个字;
你可能不记得了,花弄影进攻薄幕府的前天晚上,你醉酒,对我说出了真言。我一直都知道,你恨花弄影,恨自己为什么是老二。我也知道,你会造反,甚至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去造反。
只因为你和我很像很像,所以有了放任的理由。
花无主大喊,也挥剑向凯尔米德砍去。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发高烧的时候,像父亲一样拥我入怀的,是你;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被姑娘的仆人追着打时,像父亲一样把我原谅的,是你;
你知道吗,当我心中的怨恨无处诉说时,只有你,愿意陪伴在我的身边;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我的父亲,我知道我遇到你之前就是一个废人,是你帮我走到了这一步。可是……我真的需要继续向前走,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都没有防御,就一剑,一剑定胜负。
最终凯尔米德收住了手。
灰飞灰落,残阳如血,凯尔米德倒在滚滚黄尘中。
对不起,南夫拉多,对不起,薄荑,我,去了。
“凯尔米德安在吗?”花无主回来后,薄荑追问着。
“对不起……他像个英雄一样,倒在了沙场上。”
……
“你知道吗?很多年前啊,我和你师父是相恩爱的。只可惜,他是二儿子,我的父亲——薄将军将我嫁给了他的哥哥。后来啊,他起兵暗中杀了他的哥哥,继承了他哥哥的职位,当上了那个国家的统领。为了赎罪,他承若,终身忠于和平。”
“本以为我们可以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父亲却突然兵变造反了。啊,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有在一起。”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混蛋恶棍,一个爱和平者。所以你知道,为什么凯尔米德会如此宽容你了吗?因为他很想你,他懂得你作为老二的痛苦。在他之后,或许没有人,会再疼爱,懂你了。”
花无主无言。他记得凯尔米德曾说过,武器是战士的生命。
他把他的剑命名为:凯尔米德。
——彧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