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重提

上回书说到，哪吒擅取盘古灵石触发雾阵，山鬼有所感应，催动术法倾刻间便回了岐山。可当她在山涧现身时，却看到溪流边的一处空地上，龙须虎被一根红绸子裹成了茧状，趴在地上跟身旁那个扛着长枪的小娃娃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在争论什么。见到山鬼从雾中显出身形，龙须虎似乎全然忘了自己还被捆着，瞬间从地上弹起来，边喊着“主人”边一下一下蹦到山鬼身侧。

——说实话，山鬼觉得这画面有点辣眼睛。

好在哪吒约莫也有同感，叫了声“混天绫，收”便放开了缠着龙须虎的红绸。重回自由身的大型猫科神兽感觉良好，前爪扒地抻了个懒腰，然后抬起头对山鬼道：

“主人，这小娃娃说他想借盘古灵石去恢复被毒瘴损害地脉。”

“借盘古灵石？”

山鬼颇为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方才女娲娘娘召她前去便是要同她商议盘古灵石的相关事宜，毕竟灵石并非寻常器物，须得慎重对待，借与他人带出岐山更是不妥；可另一边，修复地脉也的确是件要事，纵观普天之下的法宝灵物，最合适的还真就只有盘古灵石，因而山鬼一时间也有些犯难。

谁知哪吒见山鬼没有答话，竟忽然擎起长枪燎出一片火光，道：

“今日我定要带这破石头回去，你若不借，我抢来便是。”

山鬼见此难免有几分怒意，正欲发作，却又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只抬手划出一道法术熄灭引燃灌木的火苗。而哪吒举着火尖枪悬在半空，神色似是恼怒，又好像有几分茫然。

这时候，林间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哪吒兄弟！”

两人一虎闻此皆是一愣，定睛一看，只见层层雾霭中逐渐走出一人。那人身披玄色战甲，手执三尖两刃刀，额前一抹金色流云纹似有法力流转，双目清冽亦如星辰粲然。

——来者，正是杨戬。

话说杨戬先前朝岐山方向来时，隔着老远便看见岐山一带天生异象：玉帝家老幺儿好端端地挂在天上发光发热，可岐山山体却被淡青色的雾气层层环绕，显然并非常态，而且八成与哪吒有关。只是杨戬此番行得匆忙，没有带上哮天犬，又见山林雾障浓厚，擅自闯入也绝非上策，于是便找了处较高的山头落下，额前流光一转，开启天眼向山中查探。

山深雾重，饶是天眼也难见岐山全貌，但却让杨戬发现这雾气乃是依附地脉而起，于是便循着其走势来到山谷深涧之中，这才有了上文出现那一幕。哪吒见来人是杨戬，只道了声“杨二哥莫要拦我，我定会取得盘古灵石回去向姜师叔复命”，便又挑起火尖枪攻向面前的绿衣女子。而山鬼因杨戬能够穿过雾阵来到此地，难免有几分惊诧，回过神来时雪亮的枪尖已经到了眼前。好在她反应不慢，指尖凝起一道灵力堪堪挡下哪吒的一击，然后顺势转身跃到盘古灵石所在的涧底石壁前。

哪吒见状，正欲掷出乾坤圈，却被杨戬拦下。

“哪吒兄弟，我们此番前来是为借取灵石，切莫冲动行事。”

哪吒闻言，茫然似的眨了眨眼，站在原地不再动作，杨戬也发觉他状态不对，想要仔细查看，却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女子清亮的声音：

“小将军，你这位小兄弟恐怕也沾染了他方才提到的毒瘴，但体质特异并未受到伤害，只是被毒性扰了心智。”

说话间，山鬼又出现在二人身侧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朵冰雕般晶莹透明的兰花。她虽不精于医术，但作为化身自山岳灵气的神明，对毒物颇为敏感，才注意到了那小娃娃的异样，手上捏了个诀便将兰花化作一道幽蓝色的流光送入哪吒口中。杨戬见此神色一凛，手上的三尖两刃刀一转，直直指向山鬼。

“你做了什么？”

看了看眼前明晃晃的刀尖，山鬼挥手让扑到她身前弓起身子作威胁状的龙须虎退下，然后自己也识趣地后退一步，淡淡道：

“是岐山的冰玉兰花，可解百毒。”

杨戬曾在自家那位号称“三界之内无所不知”的师父处听说过岐山冰玉兰花是祛毒疗伤的灵药，但当下还是有几分将信将疑，因此并未收回手里的兵器。而哪吒则在兰花入口后，顿时便觉灵台清明，前几日一直徘徊在心头那种挥之不去的烦躁感全消，眼珠一转也明白过来，于是踩着风火轮蹦哒了几下，仰起小脸对杨戬道：

“杨二哥，我没事，那花好像真是解毒的。”

瞧见哪吒活蹦乱跳、言语间已无先前那般无端的戾气，杨戬才将手中神兵化回折扇，抬手一礼，道：

“在下杨戬，这位是我兄弟哪吒。方才多有得罪，还望仙子见谅。”

“久闻二位大名，”山鬼略一颔首，语气依然没有什么波澜，“我是岐山的山灵，并非受命于天庭，也称不上什么仙子，你们唤我山鬼便可。”

“山鬼姐姐，石矶那个大魔头操控恶鬼用毒气弄得一方山林寸草不生，我师叔说只有盘古灵石才可能恢复大地生机，你就借我们用用吧。”

哪吒外表不过六七岁的孩童样貌，本就生得可爱，又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确实杀伤力不小。但山鬼却只是微蹙着眉，沉默良久，似是喃喃自语般开口道：

“……也罢，终归是没有别的办法。”

言毕，她转身回到涧底，双手施术驱散迷雾、解开法阵取出灵石，然后走进不远处的一个石洞内，又把一路小跑跟她进洞的龙须虎踹了出去，只留下一句“二位且等我一柱香的时间”，便挥手封住了石门。

龙须虎趴在洞口委屈地缩成一团毛球，时不时甩两下尾巴，在地上溅起几点细碎的草末。杨戬和哪吒不明觉厉，只当盘古灵石并非寻常宝物，也耐心等着。期间哪吒觉得无聊，又是小孩子心性，便跑去招惹龙须虎。杨戬倒也没拦他，只是站在一旁摇扇，微笑着看那一人一虎没用多久就玩玩闹闹打成一片。

一柱香的时间说长也不长，石门开启时扬起些许烟尘，山鬼半倚着石壁站在洞口，手上拿的便是那块铜镜般大小的扁圆状灵石。几道阳光透过层叠的树影落在她脸侧，却只衬出些许无故的苍白。她用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灵石上的纹路，悠悠开口道：

“盘古灵石乃是大地龙脉衍生的至宝，保险起见，它的口诀我只能告诉一人。”

哪吒与杨戬对视一眼，抬手挠了挠头，也算是对自己的闯祸能力有点认知，不敢接这烫手山芋，于是迅速踢着风火轮后退半尺，身体力行表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杨二哥这锅交给你接。杨戬一时失笑，倒也没说什么，合了手里的折扇上前半步。山鬼见此，便在指尖捏起一簇浅绿色的荧光，阖上眼，用传音之术将口诀告知。

杨戬闻之似乎有几分惊诧，但并未多问，只道了声谢，便从山鬼手里接过盘古灵石，同哪吒一起驾云离开。

他们二人前脚刚出岐山，后脚就有一只青色小鸟自云端盘旋而下，周身披着的七彩霞光耀武扬威般昭示着它并非凡鸟。山鬼见它，也不惊讶，只是轻笑一声，垂首行了个常礼，道：

“不知娲皇殿下遣分神前来，是为何事？”

青鸟落于树枝顶梢，拢了翅膀口吐人言，声音正是来自那位庄严仁慈的大地之母：

“山鬼，你明知盘古灵石非比寻常，怎可轻易将其假予旁人之手？”

“娲皇殿下无需担心，山鬼已抽出一魄附在灵石上，可保其用于正途。”

山鬼的声音依旧平淡，趴在一旁的龙须虎反而睁大了眼睛，却碍于女娲神威不敢插嘴，又见自家主人上前一步，继续道：

“如此，不知娲皇殿下可否满意？”

先前女娲已经同山鬼言明，盘古灵石源于盘古之心、关系大地龙脉，封于岐山山体终究不是长计。而山鬼自岐山出生，与灵石命数相连，便成了炼化灵石的最佳人选。只是上古九神并非寻常仙体，若要炼化灵石，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其与魂魄相融，虽不至于有所损伤，日后却免不了会受其掣肘。

“本座以为……你当是不愿如此的。”青鸟再次开口，言语间带着几分隐约的惋惜和无可奈何，“东皇他们一直护你甚好，此番你能这般果断，本座确实未曾料想。”

“我不愿又能如何呢。”山鬼轻笑了一下，抬手将鬓边一缕青丝别到耳后，“三界之大，悠悠苍生，道理我亦是懂的。”

“神灵脚下踏着的是三界生灵的敬仰，若天下无人，那自然也无神了。”

枝上的青鸟沉默良久，黑溜溜的圆瞳不似平常鸟儿那样灵动，目光中饱含着大地之母的仁爱悲悯：

“事已至此，山鬼，本座便许你一条承诺——”

“封神战后，本座会力保九神安稳无恙。”

山鬼闻言，略一颔首，眉眼间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那山鬼在此，先谢过娲皇殿下。”

……

再说杨戬和哪吒那边，他们二人带着盘古灵石回到营帐向姜太公复命后，就立即动身前往那处被毒瘴祸害了的山林。其实先前山鬼并未告诉杨戬什么口诀，只是叫他需要时将天眼的法力注入灵石之中，灵石自会有所反应。

一道银芒自杨戬额前的流云纹汇入灵石，看似平平无奇的灵石表面瞬间浮现出错综复杂的花纹，又像是有意识般悬浮至半空中，溢散开浅绿色的光华。光芒所及之处，皲裂的土地合拢为原状，草木也逐渐复苏，这方山林终是重获了生机。

待到灵石光芒减弱，哪吒正欲踩着风火轮飞上去将其取回，却看见灵石周围环绕着的细碎光点慢慢汇聚成人形，幻化成了个绿衣的少女。

这少女的样貌与山鬼几乎是九成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外表年龄。杨戬和哪吒在岐山中所见山鬼的外貌是正值花信年华的女子，而面前的少女看起来却只有豆蔻般年纪。她似乎也对自己的身形很感兴趣，抬了抬手臂，又原地转了一圈，随后抿着唇角微笑道：

“二位，半日未见，别来无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