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情

“神君可是有事要同杨戬说？”

　　杨戬瞧着面前这位一身靛青色衣袍的湘水府君虽然看起来是在漫不经心地喝茶，但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从自己身上扫过，任是哪个有些智商情商的人都看得出湘君这是有话想说。

　　“无事，只是好奇。”湘君俯手将茶盏置于一旁的案几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小九那丫头千年不离岐山，向来对人啊神啊都没什么兴趣……”

　　“不过这厢我见她对真君倒是颇为上心。”

　　“……”

　　杨戬听闻此语也是一愣，随后摇着折扇沉吟了许久，还未开口便听湘君先道了句“也罢”，而后在掌中凝起水雾，聚成一颗剔透的珠子。

　　“此物为湘水灵气凝结而成，想必会有助于真君治疗伤势。”

　　“既然玉帝已经悉知事情的经过，真君还是要尽早恢复才好，不然小九可要头疼了。”

　　那一天，杨戬突然回想起当日自己对着刘彦昌时，约摸也是这样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有道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不过想到这里，杨戬却不禁失笑。自己对卿茹并非是那般心思，又何谈相似，便一格一格收了墨扇，稳稳地开口道：

　　“神君多虑了，杨戬自有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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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妹，你可给我老实交代，你对那二郎真君是如何看的？”

　　庭院里，被自家四姐兼三嫂拽过来的山鬼此时还处于有些懵圈的状态，站在原地眨了两下眼睛，显然是一副状况外的表情。

　　“我？对他？？”虽然不知道湘夫人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不过山鬼还是围着一旁的石桌度了几圈步子，颇为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之后道：

　　“风华绝代，这四个字配他不亏。”

　　“……我不是叫你评价他的长相，”湘夫人无奈一笑，纤纤玉指不经意拂过腰间悬着的水色琉璃坠，眉眼间又多了几分温柔的神色，“况且，在我看来，还是你三哥的风姿更甚。”

　　是是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嫂子你就不要再把冷冷的狗粮往我脸上胡乱的拍了。一顿腹诽之后，山鬼俯身拈起一片梧桐叶在指尖把玩，同时慢悠悠地开口道，“杨戬这个人，风姿、气度、手段、傲骨，他一样都不差……”

　　“倒是我见过的，最像人的神。”

　　“这有何怪？毕竟他本就是人。”

　　“所以说啊……他同天庭里那些神仙不一样，”话到这里，山鬼好像想到什么似的顿了片刻之后才继续道，“也同我们不一样。”

　　上古九神，生于天地，化于万物，本是无情无感。只因漫长岁月的打磨，才生出了与人心相似的“感情”。

　　“天地间的凡人神仙千千万万，却难再找出一个……有如杨戬那般的‘心’。”山鬼停顿片刻，而后蓦然弯起眼眸，墨色双瞳中闪动着几分温润的光。

　　“罢了罢了，”湘夫人轻叹一声，挽起手臂上搭着的水蓝色长纱，起身对山鬼道，“去叫你三哥出来罢，我们不宜久留，这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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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湘君湘夫人，又好一番安抚因为没见到古神而跳脚的玉鼎真人之后，小金乌已经懒懒地挂在了西边的山头。

　　“没想到三哥居然这么大方，给了你这个。”山鬼用拇指和食指捏起那颗据说是湘水灵气凝成的珠子，对着夕阳仅剩的几抹余晖看得仔细。

　　“此物……可是很为珍贵？”

　　“也说不上是太贵重，”山鬼眉梢一挑，笑得有几分促狭，“大概百年左右就可以凝出一枚，不过三哥从来都是留着给嫂子做珠串，先前就算是我去讨也没得。”

　　“二位神君的确是感情甚笃。”杨戬也轻笑一下，抿了口茶水道。

　　“啧啧啧，秀了几千年恩爱也不怕被烧……说起来他们司掌的是湘水，倒还真是不怕。”山鬼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笑了几声，随后把珠子递到杨戬手上，“湘水灵气属阴属柔，你现在的身体情况用它来滋养说不定还真能事半功倍。”

　　谈话间，山鬼抬头瞥见东面山顶上一道金光闪落，身形登时定住了片刻，又很快恢复如常，道了句“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扰我岐山清净”，就飞身去了东山。

　　与此同时，东山山顶上李天王手执一卷明黄色的绸绢，而哪吒则握着火尖枪站在一边，粉雕玉砌的小脸上是难掩的焦急神色。

　　“玉帝特诏神女到天庭一叙，请神女接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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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重之上，凌霄宝殿。

　　山鬼一身翠色长裙，赤足踏着丝丝袅袅的云气自殿门而入。因为并非是朝会的时辰，殿上只有玉帝王母，以及捋着拂尘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的老君。

　　“岐山山鬼拜见陛下、娘娘。”

　　虽说山鬼素来对天庭没有什么好感，但也不能因此失了礼数叫人笑话，便还是对着宝座上的二人行了谒见之礼。不过事实上，她刚听闻李靖说玉帝特诏她去天庭的时候，心里只有两个想法：

　　第一，玉帝的脑子大概真的是坏掉了。

　　第二，就地做掉李靖假装无视发生过的可能性有多大。

　　鉴于想法二实践起来确实困难了些，山鬼想了想还是决定跟李靖去天庭，毕竟她不确定违抗玉帝的旨意是否会影响东皇钟的封印，而拿三界平稳冒险这种事，她也干不来。

　　“免礼吧，本宫近来听闻你治理岐山有方，便请陛下特诏你来天庭接受封赏。”

　　王母娘娘的声音让山鬼收回了正在发散的思维，并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当场笑出声来。自她开始管理岐山到现在少说也是两千年有余了，早不诏晚不诏偏偏在这时候说要封赏，任谁都能看得出这二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娘娘谬赞，前几日岐山大雾扰了周边不少百姓，实为山鬼之责，故而也当不得‘治理有方’四个字，还望陛下和娘娘慎重。”

　　山鬼说话时有意无意地加重了“慎重”二字，其中也有几分提醒玉帝的意思。上古九位神灵眼下在三界中尚存的还有六位，天庭若仅仅对其中之一提出封赏显然并非明智之举。而玉帝既然能够坐拥三界之主这个位子，想必不会不清楚其中的利害，所谓“封赏”不过是个诏山鬼上天庭的幌子而已。

　　“这……封赏一事暂且不论，此番朕诏你上天庭是另有要事。”

　　“陛下，山鬼愚钝，有何要事还请陛下明说。”

　　“那朕问你，杨戬他……如何了？”玉帝拿起一旁的琉璃盏，似乎又隐隐地叹了口气后，如是问道。说实话，他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个当初扬言要杀他全家的外甥会死在一个修为尚浅的小孩子手里。水镜里杨戬消失在迷雾中的情景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山鬼又一副默认的态度，仿佛是要坐实杨戬就在岐山这件事，由此玉帝便也不再多说，而是直接发问。

　　然而此时山鬼的回答却让玉帝险些摔了手里的杯子——

　　“杨戬？传说中的那位司法天神？他与山鬼有何关系？”说话间，山鬼眉梢一挑，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山鬼未曾见过他。”

　　一旁的老君忍不住一笑，手上一抖薅掉了几根拂尘上的白须，又在被玉帝斜了一眼之后咳了两声，摆出一副正经模样。而李靖身侧的哪吒也是捂嘴偷笑，心里不禁感叹山鬼姐姐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不小，脸不红心不跳，听着好像比王母头上的金钗都真。

　　不过还未等玉帝出言，王母就一拍桌案道了声“大胆！”，又惊得老君拽了几根拂尘下来。

　　“杨戬明明就在你岐山，你居然说没见过他？！”

　　面对王母的质问，山鬼仍面不改色，一脸“我说没见到就是没见到”的表情，顺便还丢给边上心疼拂尘的老君一个同情的眼神。

　　“娘娘若不信，让陛下派兵到我岐山搜山便是。只不过……”

　　“要是不小心触动了东皇钟的封印可就不好了。”

　　“这……”听山鬼这么说，王母的气焰登时也消了一半，“陛下，您看如何才好？”

　　面对眼前的这种情况，玉帝也很是头疼。如果换作其他什么人，大不了用上天庭十大酷刑伺候一番，不怕他不招。然而女娲娘娘定下的协约摆在那儿，天庭动不得这些上古神灵。若是为了一个杨戬引得三界动荡，那自己和天庭的颜面可就没处搁了。

　　“既然神女没见过杨戬，那此事就先作罢……”玉帝边说边按下想要反驳的王母，随后话锋一转道：“娘娘近日想举办一场宴会酬赏众仙，刚好神女在天庭，就交由你来帮娘娘操办相关事宜罢。”

　　“谢陛下抬爱，只是山鬼不懂天庭礼节，恐怕难当此任。”对于玉帝这种摆明了想把自己扣在天庭的做法，山鬼自然不会遂他的愿，心下一动，倒也想出了一个应对之法。

　　“况且……山鬼还有些急事需要速回岐山。”

　　“前几日河伯派人来传信说，要来我岐山寻几样珍奇之物赠予他新觅的红颜知己。”没等玉帝开口发问，山鬼就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继续说了下去，“那河伯生性贪婪刁钻，想必陛下也有所耳闻，而且他名义上还是娲皇的女婿，若不能如他所愿，恐怕是会惹来不少麻烦……”

　　“先不说黄河泛滥涂炭两岸百姓，如果他知晓我是在天庭筹办宴会，而不去帮他寻那些个山珍，还不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什么有损东皇钟封印的事来。”

　　“所以……还请陛下娘娘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