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重逢

王源道：“不好了！敢是纨扇上诗句花娘子对夫人说出来，故来唤我对证。”千玺道：“哥哥，决不为着这件。我想那花娘子的心事，就是我们的心事，难道她便如此没见识么？”王源道：“弟弟，你可想得出，还是为着甚么来？”千玺道：“敢是花娘子记着那《凤求凰》儿，故在夫人跟前，把几句巧言点缀，特地要你出去相见的意思。”王源道：“弟弟，那花娘子若是果有这片好意，肯把前事记在心头，决不把你前日送去纨扇上诗儿丢在一边了。古人云，‘丑媳妇免不得见公姑。’既然唤着我，好歹要去相见的，且走出去，便知分晓。”千玺就转到自己房中，探听他出去还为什么缘故。

　　王源也来不及再换衣衫，别了弟弟，竟到记室里面。见了慕蓝，连忙假装退避、不敢向前的光景。鲁相国道：“这就是花娘子，快过来相见。”王源便向前殷勤万福，慕蓝便深深回喏。王源问相国道：“不知夫人唤王源有何吩咐？”鲁相国道：“我就要出门拜客，花娘子在此题这花阳寿轴，着你出来权且代我相陪一会。”王源也假意儿低低回答道：“夫人，这位花娘子从不曾相见的，在这里怎么好陪？”鲁相国道：“说哪里话。这花娘子，我与她久属通家，谊同一室。不用介怀，在这里略陪一会儿，不多时我就转来了。”王源道：“既然如此，夫人请行。王源在此代陪就是。”鲁相国便与慕蓝作别，遂走出厅前，上轿出门不提。

　　慕蓝与王源适才相国面前故意推托，都要别嫌疑的意思。见相国出去，巴不得各诉衷肠，备说心事。只是一件，两家都是今朝乍会的，一个便不好仓皇启齿，一个又不好急遽开言，眼睁睁对坐着，心儿里都一样蟹儿乱爬，眼儿里总一般偷睛频觑。

慕蓝想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还是自己主动点，打破这个尴尬局面吧！便提着那管笔儿，假意沉吟，捱了半晌，方才把句话儿挑问道：“奴家前在桃源舟相会的，敢就是足下么？”王源掩口道：“那元宵夜暗投纨扇的，莫非也就是小姐么？”慕蓝不禁偷笑，怎么感觉像在和我玺对暗号似的。

她笑吟吟道：“正是奴家。我想足下正值少年，英姿煞爽，恐久滞朱门，宁不一抱白头之叹。”王源道：“小姐岂不闻生死有命，自古有之。奈何儿女私心，岂敢向小姐尊前一言尽赘。”慕蓝道：“足下的衷肠，自那日在桃源舟中扣弦一歌，倚阑一和，奴家便已悉知详细。缘何对面倒无一言，敢是足下别有异志？”

　　王源却又不好说得那日船中酬和的是他弟弟千玺，只得顺口回答道：“郎本下贱，止堪侑酒持觞，难望温衾共枕。既承小姐始终留盼，情愿订以此生。但是匆匆之间，欲言难尽。郎有玉佩一枚，倘小姐不弃轻微，敢求笑纳，使晨昏一见，如郎眷恋君旁矣。”

　　慕蓝连忙双手接住王源奉上的一枚玉佩，温润如斯。仔细看了，道：“深感足下赐以玉佩，但奴家愧无一丝转赠，如之奈何？也罢，就将这花笺上聊赋数言，少伸赠意，不识可否？”王源笑道：“既承小姐美情，望多赐几句也好。”慕蓝便把那起稿的花笺取一张，整整齐齐裁了一半，提起笔来，写了一首道：

天赐良辰撮良缘，睹玉如君寄相思。

唯愿君心似我心，不负年华不负君。

　　这王源却是个不识字的，若是要慕蓝再念一遍，可不露出那和新诗、写纨扇的破绽来，只得看了，口中假作咿唔，厉声称赞，便把花笺儿方方折了，藏在袖中。

　　两个正要再说些甚么衷肠隐曲，只听得房门外有人走来，唤道：“王源可陪着花娘子么？”两人听叫了一声，知是相国拜客回了。慕蓝慌忙坐倒，便装出那恭恭敬敬的模样。王源起身不及开了房门。老太太摇摇摆摆，踱将进去，见了慕蓝，迎笑道：“老身失陪，多多有罪。请问小姐的佳作，可曾有些头绪么？”慕蓝道：“已杜撰多时，只候伯母到来，还求笔削。”鲁相国听说，便欣然大喜道：“原来四首都完了。妙，妙。果然好一个捷才，就要请教。”原来慕蓝在路上早就打好腹稿，便取过花笺，慢慢写上。鲁相国便对王源道：“你可进去，吩咐快拿午饭来吃。”王源应了一声，没奈何只得勉强进去。

　　不多一会儿，慕蓝把花阳四景题诗写将出来，送与鲁相国。相国相当欢喜，自又称叹一番不提。

　　顷刻，那院子忙来禀道：“请花娘子与夫人前厅午饭。”鲁相国吩咐道：“花娘子既在爱中，便脱洒些何妨，就撤到这里来罢。”院子便去收拾，携至房中。鲁相国遂陪慕蓝吃了午饭，再把桌儿拽到中间，对着慕蓝道：“老夫执砚侍旁，就请小姐信手一挥。”慕蓝欠身道：“如此丑诗，须待名笔，方可遮饰一二。小侄年轻德薄，何能当此重任邪？”相国笑道：“既承佳作，深荷美情。小姐若非亲笔，不惟见弃老身，抑亦见薄于张君也。”

慕蓝不敢再却，便把寿轴展开，将题诗一一写上。鲁相国见了，厉声称赞道：“小姐诗才竟与李、杜齐名，字法又与苏、黄并美。真是翰林尊又得翰林女也，岂不可羡。”慕蓝道：“伯母大讳，就待小侄一笔写下何如？”

鲁相国笑道：“这是小姐所题，如何到把老身出名。决定要将小姐尊讳写在上面。”慕蓝道：“小侄年幼，恐冒突犯上，明日难免诸长者褒谈矣。”鲁相国笑道：“小姐说哪里话。不是老身面誉，这花阳郡中，除却小姐，还有哪个可与齐驱？请勿过谦，足征至爱。”慕蓝道：“既然如此，小侄太斗胆了。”鲁相国道：“不敢。”慕蓝遂拈笔向后写了一行道：“通家眷晚生慕蓝顿首拜题。”

鲁相国道：“老身见了小姐尊讳，却又省得起来，昨送来原题纨扇，可曾收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