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千玺题诗

王源道：“弟弟，这有何难，我和你明日就拿了这把扇子，送与夫人一看，便知分晓。”

易烊千玺道：“哥哥所言，甚是有理。只恐这时夫人睡了，若再早些，就同送去一看，却不是好。”王源道：“弟弟，她老人家眼目不甚便当，就是灯下，也十分不甚明白。只是明早去见她罢。”易烊千玺便不回答，遂与哥哥作别，归房安寝不提。

　　次日早晨起来，他兄弟两人执了纨扇，殷殷勤勤走到后堂，送上鲁相国道：“启上夫人，昨晚在围屏前，不知甚么人掉下一把纨扇，是我兄弟二人拾得。上面写有诗句，不敢隐匿，送上夫人观看。”

　　鲁相国接在手中，仔细一看，道：“果然好一把扇子，看来决不是个录常俗子掉下的。”遂展开，把那上面诗句从头念了一遍，便正色道：“唗，好胡说！这扇上分明是一首情诗，句句来得跷蹊。你这两个厮儿，敢到我跟前指东道西，如此大胆，却怎么说？”

　　吓得他兄弟二人心惊胆战，连忙跪倒，易烊千玺说道：“夫人，这样讲来，倒教我兄弟二人反洗不干净了。今日若是有了些甚么不好勾当，难道肯向夫人跟前自招其祸？请夫人三思，狐疑便决。”鲁相国便回嗔作喜道：“这也讲得有理。你两个可快站起来，这果然是我一时之见，错怪你们了。”兄弟二人起身，站立两旁。

　　鲁相国道：“千玺，你可晓得扇上题诗的这个人么？”易烊千玺道：“我向在夫人潭潭府中，并不干预外事，哪里晓得扇上题诗这人。”鲁相国道：“我方才说这把扇子，却不是寻常人掉下，你道是谁？乃是花翰林夫人的小姐，唤名慕蓝。她七岁的时节，便出口成章，如今不过十六七岁。城中大小乡绅，没一个不羡慕她。我亦久闻其名，不见其人。目下就是张少伯的生辰，正欲接她来题一幅花阳四景的寿轴。今既得她这把纨扇，就如见面一般。你可收去，用白绫一方，好好包固，封锁在拜匣里。待我明日写一个请帖，就将他送到那花府中去，权为聘请之礼。”

　　易烊千玺听说了这几句，正中机谋，便伸手接了过来。鲁相国还待吩咐两句，只见那门上人进来禀道：“京中有下书人在外，候夫人相见。”鲁相国便走起身出去不提。

　　却说易烊千玺收了纨扇，别了哥哥，竟到自己房中，慢慢展开，仔细从头看个不了，遂叹一声道：“花娘子，花娘子，你既存心于我，却不知我在此间亦有心于你。毕竟自今以后，我和你不久就有见面的日子。只是教我全无一毫门路，可通消息，如何是好？我今有个道理在此，花娘子前日所吟诗句，我已明明牢记心头，不免将机就计，就写在这纨扇上，然后封固停当，待老爷明日着人送去，她见了时，必定欣然趋往。那时待我暗中偷觑，再把手语相传。若得天意全曲，成就了百年姻眷，岂非纨扇一段奇功。”

　　思想已决，正待展开，又想道：“且住。我那王源哥哥，原是个疑心多虑的人，倘被他走来瞧破，正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倘有些风吹到夫人耳边，不特惹是招非，却不道一片火热心肠，化作一团冰炭矣。”连忙起身，拴了房门，再把文房四宝取将出来，低头想了一会。

　　易烊千玺果然是一个聪明少年，前日慕蓝寄咏的诗句，又非笔授，不过信口传闻，缘何字字记得详细，便轻轻提起笔来，向那纨扇上续写道：

共游一星湖。同岸不同舫。

无缘促膝谈，奈何叹栏杆。

　　写毕，从头念了一遍，端然字字无差。便抽身取了一幅白绫，欲待包封，忽然又想起来，说道：“我想，花娘子为着我身上，费了一片深心，分明暗赘姓名在上。若我只把诗句写去，不下一款，教她悬空思念，依旧做了一场没头绪的相思。我也把名字写在后边，使她见了，便知道我留心于她的意思。”

　　又提起笔来，向后写道：“易烊千玺题”。写毕，就把白绫包固停当。

　　正要起身将来收拾在拜匣里，只听得房门外一声咳嗽。易烊千玺霎时间仓皇无计，恐漏泄机关，反招烦恼，便轻轻把房门开将出来一看，四下里并不见个人影，猛自惊讶道：“这莫非是夫人唤兄弟们来打听我的消息，且待走到厅前，看一看夫人下落就是。”便悄悄掩上门。

　　正走到东廊下，蓦然想起那把纨扇不曾收拾得，连忙又转身来。进房一看，哪里见个踪迹，竟不知什么人拿去。

　　正在愁虑之间，只见王源走近前来，迎着笑脸道：“弟弟，夫人着我来，取你那把纨扇去，仔细再看一看。”易烊千玺却回答不来，就将哥哥一把扯到房中。

　　原来适才在房门外咳嗽的，正是王源。原来他在门外站立了好一回，易烊千玺在房里自言自语，将那把纨扇看一会，想一会，都被他在门缝里看得明明白白。见弟弟走出房来，便闪在那花屏风后。千玺虽是听见咳嗽之声，哪里提防就是哥哥王源。

　　此时王源也正有心在那扇上，恰好乘千玺走出，悄悄赚进房中，将纨扇匿在袖里，故意待他来时，要把些话儿挑逗他。见弟弟无言回答，倒一把将自己扯了进房，便道：“弟弟，莫要着忙，那把扇子是哥哥适才到你房中拿去送与夫人了。”

千玺见哥哥说已送与夫人，心中无限惊恐，便道：“哥哥，怎么好？适才那把扇子，我乱题了几句在上，若是夫人看见，决要发起恼来，如何区处？”王源道：“这个何妨，夫人一向晓得你是个善于题咏的，见了决然喜欢，难道到要着恼么？”千玺道：“哥哥，你不知道，那首诗有些古怪，却是夫人看不得的。”

　　王源点头道：“原来如此。弟弟，我和你不是别人，原是结拜兄弟。何不把诗中的意思明对我说，与我得知，倘或夫人问起时节，哥哥替你上前分理几句也好。”千玺只道真把了鲁相国，事到其间，却也不敢隐瞒，只得便把那日桃源舟，两下隔船吟和缘由，从头到尾一一实告。

王源听了弟弟这一番话，正是错认陶潜是阮郎，只道是那晚把船窗推开偷觑的那梁小姐，却就是花娘子，便道：“弟弟，看将起来，那花娘子昨晚向人队里混迹到我府中了。见我兄弟二人，面庞一般相像，却也认不明白，因此把这纨扇暗投在围屏侧边，要我们知道她特来探访的意思。弟弟，你休恁心慌，那纨扇却不曾送与夫人，还在哥哥衣袖里面。不是我故意要藏匿你的，适才门外听你自言自语，分明露出一段私情，正要把这把扇子为由，慢慢盘问你几句。如今不提防着我，先把真情从头实说，足见兄弟情深。难道我做哥哥的，倒将假意待你不成。却也有几句心苗话儿，就与你实说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