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战录（十一）

回到府内，息衍和老人还是把话跟三人说了个清楚，三人的神情息衍早已想象到。但出乎意料息衍意料的，是姬野。

姬野听到这个消息并未多说什么，与大吵大闹的羽然、抱怨不停的息辕比起来，姬野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块石头。而偶尔地，息衍与姬野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姬野那黑得像口深井的眼瞳中，罕见地流露出......热切。

连息衍都呆住了。自己和老人虽然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曾经驰骋天下对于他们也不是什么陌生的事情，但现在两人的心情也不咋，毕竟离开了南淮，离开了下唐，意味着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有平静轻松的生活，他们将不会再有依靠。

而三个半大的孩子也要跟着他们，接下来的生活会被几乎毫不停歇地赶路填满，他们不知路途中的艰辛，也不知此行的意义与危险之大。

息衍想到这总是会微微叹气，似乎叹息着命运的跌宕和无情，而难得地，息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夜深了，紫梁街的辉煌终于暗了下去，天空挂着一弯明月。

南淮，说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吧，哪怕精神再充足，白天肆意玩耍，展现出青春的美好，可到了夜深人静的夜里，终究会回到自己的床上，安安稳稳地睡着。

息衍坐在屋内，桌上放着杯子，杯子里是满满的清酒。息衍一直没有睡着，他也睡不着，于是起了起床喝酒的念头。他一向是个随便的人，浑身无事时，谁都难看出他是个百经沙场的将军，只有隐隐一丝领袖的气质隐隐地打动着人们。

窗户打开，借着明亮的月光，息衍的半边脸与明月倒映在酒杯中。望着酒杯中的自己，息衍的心情不免再次沉重起来。

或许今夜是他一生里在南淮所待的最后一夜，饮的最后一杯酒，赏的最后一次月。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人生的最后一次驰骋或是和平生活的开端，都有可能。但命运是个缥缈的东西，谁也说不准，谁也说不定——或许辰月的那帮老狗们知道。息衍想到此时微微一愣。

他也无法确定这次背井离乡的结果究竟是好是坏，或许能为天下带来辉煌的时代，或许只是乱世的开端一战。息衍泛起一丝苦笑，连结果都不敢确定，就带着三个孩子四处奔波，自己也真是心大。

可这一走之后呢？下唐国的职位怎么办，禁军的那帮孩子们该怎么办，这个国家或许会因此变得慌张慌乱，下唐国国主的面子或许会在东路诸侯中彻彻底底地粉碎掉。

可又能做什么吗？如果相比于辰月的阴谋得逞，他不得不放弃下唐，他深知，辰月是远比一个国家的兵力更可怕的东西。

但这座城市呢？他所在乎的人呢？他们都会沦为战争的牺牲品吗？

这是他深爱着的城市，里面埋葬过他深爱着的人。

息衍走到庭内。心情太过沉重，不如出来走走。满池塘的花朵静静地立在月光于黑夜中。息衍望着花朵。

自己花了多少时间在养花上，他也不清楚。一个将军，却沉迷于养花，听起来真是令人可笑。息衍自嘲地笑笑。

他走向大门，轻轻拉开，隔着一个凤凰池，借助着月光，他能看到对面的紫梁街。

他突然注意到一个人靠在府外的墙，坐在地上。旁边，一杆长枪也靠着墙，枪杆被一只手握住。

“姬野。”沉默良久，还是息衍先开口。他本有些惊讶，但那种沉重和无力感突然袭上心头，压得他似乎喘不过气。

“将军。”姬野轻声回答，但没有将视线转到息衍身上。他拄着长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目光望着远方，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息衍凝视着姬野的瞳孔，原本纯黑的、令人不敢对视的眼瞳，此时竟多了温柔之意。

漆黑的井中，息衍看到了南淮的夜色。旁边虎牙枪的枪头，钢铁反射着月光，冷酷的寒光中，似乎闪现着那些缥缈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