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伟，来了啊，吃早饭了吗？”高育良推开门，看见祁同伟站在长桌前忙着。
“吃过了，老师。亮平也来了”祁同伟听到声音，笑着回头，手上却没停。
这是高育良接任系主任以来第一次招收研究生的见面会，他来帮着整理些资料。
“怎么这么湿？不知道带伞也不知道避雨吗？”高育良走近，扫视了一下祁同伟衣服、发丝上的雨滴，皱紧了眉，声调渐冷，语气不自觉地严厉起来。
“出来以后才飘起小雨，就没回去拿。刚刚走到楼下又正好奏国歌，所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祁同伟听着他挑剔的责备，并未如何惶恐，依旧眉眼弯弯，只是把手里的几张纸夹好，然后迎过来将文档递给高育良，“老师，您看看哪里还有问题？”
“同伟哥”，侯亮平在他身边窜了窜，“同伟哥，我怎么觉得你又长个啦，明明去年咱俩差不多来着”
“谁让老师家伙食那么好，我这想低调都不行啊”
高育良一听眼睛里不由带了笑意，嗔怪地看了眼面前两个喜欢的弟子，接过文件夹细细看起来，也没训斥祁同伟的油嘴滑舌。
侯亮平转了一圈，又瞅了瞅还垂手正立、等着高育良反馈的祁同伟，“只有在老师这儿才能看见同伟哥毕恭毕敬的”
一句话惹得两个人都抬了头。
“真的，老师，同伟哥雷厉风行，上次我和杨老师去教室路上远远看见您了，杨老师还笑着说也就是同伟哥跟着高老师，才能显出两分亦步亦趋的样子。老师，您不知道，同伟哥今年忙得哪能见着他等别人，平时走路都带风的......”
侯亮平一看两人反应这么大，忙蹭到高育良身边，半是撒娇吃醋，半像打趣玩笑似的说。
如果说优秀是一种形容词，那么大三的祁同伟就是它的质化。
他竞选院学生会和校社联的主席，皆是高票当选；他次次考试都稳坐年级第一，手里还参与着两个国家级的课题项目。一场文艺晚会，他可以分任五六个角色；校级的运动会，主席台上是他播报，主席台下他在参赛。别说是本专业，就是其他系的老师和同学，也少有不认识他的。
祁同伟本身的才华和性格，那就是让人不可忽视的耀眼，再加上经历过那件事，他整个的气质如铅华洗尽，风趣尽有，体贴尽有，却一下子内敛而沉稳起来。他的严肃不再像反着光的冰凌，他的温和也并非言听计从的应和，他的张扬如明山秀水，他的气场却已见渊渟岳峙。
这一年的祁同伟，万千瞩目，却如重剑无锋。
可麻烦也随之而来。
祁同伟并不享受这些场合，甚至都不为别的，只是那些尖叫和数也数不清的秋波，就让他不胜其扰。
更何况在其中，还有最为特殊的一个人。
“不好意思，梁老师，我等下还有课”，祁同伟礼貌地低了低头，推拒了去谈学生会工作的“邀请”。
明明已经尽力避开了，明明他的态度已经这么明显了，作为一个老师，她是怎么能做到如此契而不舍的呢？
祁同伟心里叹了口气，目视着梁璐的身影转过拐角。
像这种情形，高育良无数次地帮他谢绝过了，无论是当面的还是私下的，只要高育良在，就会揽到自己身上，可祁同伟不愿意每次都这样打着高育良的旗号。虽然所有拒绝的借口都足以让人一目了然，但其中的内涵和给人的感觉都是不同的。
祁同伟不愿意用这样现成的、强有力的、高育良嘱咐给他的说辞，他宁愿费心费神自己一次次再编拙劣的假托事项，因为他明白，前者里他们再无意再无心，也隐约含有现任的政/法/系/主/任对于普通教职工的强势。而这多次的反复，必然会给梁璐造成不好的印象。
可她的父亲，是省/政/法/委/书/记。
也因为，或许，高育良是要从政的。
虽然祁同伟每次的询问和旁敲侧击，高育良要么不置可否，要么就是训斥他不务正业，可祁同伟的心里还是一直这么想着。
他看得清楚，所以倍感惋惜，如果高育良一辈子仅仅只是当老师，那么，确实是屈才了。
可是，在那条路上，在绝对压倒性的权/力面前，梁群峰的态度就是整个政/法系统的晴雨表。他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甚至都不用这样，他只需若有若无的暗示，那就是王屋太行、那就足以给高育良的前路埋下致命的打击。
哪怕就是现在，在校园里。
高育良是走职称的教授，是行/政系统的主任，但梁群峰只要稍加动用权/力，就足以摧毁现有的一切，以至抹去一个受学生爱戴的好老师的任何痕迹。
祁同伟不敢赌梁群峰的胸襟，也不愿意高育良为他冒如此大的风险。
这不光是觉得不值得，也不光是觉得无以为报。
不过此类种种，祁同伟从来没有告诉过高育良。
但他也没想这么束手就毙。
推眼见是推不开了，一味的远离只能是触怒，是催化，极有可能让自己再次走上老路。
祁同伟开始反思，开始微妙地一点点改变。
他深思熟虑，决定选择另一个策略。
当然，这个他也瞒了高育良。
一个月，两个月。
祁同伟若有若无地暗示，如大禹分流的洪水，他在尝试着给梁璐树立他的另一个形象。
作为一个忘年交的朋友，作为一个当学生的晚辈。
在梁璐被抛弃的孤独、愤恨和报复心里，祁同伟显得足够的真诚。他主动引起她的话头，层层深挖，然后耐心地倾听她的苦水，他在潜移默化的引导而非强势地控制。他不表示同情，可一言一行都无疑显示出理解和鼓励，他会提议她出去转转，可有时就在学校，他即使没有要紧的事也会回绝她的“召唤”。他不热情也不疏离，他在无形地画着一条线。
他对她是尊重，是一丝不苟，像对待任何一个普通的老师那样，毫无异样的特殊。可他更会适时地展现自己的体谅和风趣，把她看作一个需要包容的异性。什么时候安慰，什么时候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跳出来，祁同伟都在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分寸。
李冰治水，成都平原可得千里沃土，祁同伟想，假以时日，为什么自己不可以？
时间催赶着岁月，学校里的银杏绿了又黄，又结了果子，教学楼下的猫又生了一窝小崽。
学生会的换届选举上，唱票声嘈杂而热烈，祁同伟看着陈海和侯亮平站在讲台上接受众人的目光，少年的眉眼里压抑着兴奋和紧张。
票数交替上升，他俩一骑绝尘，远远超过其他人。
最后一张。
祁同伟自己的呼吸似乎也屏了起来。
“陈海”，副主席展开，高声道。
平票。
祁同伟投了陈海。
不仅是因为他俩的能力和性格，还有来自上辈子电视剧里结局的意难平。
他不是他了，可他也还是他。
祁同伟忘不了监控里一遍遍回放着陈海被车撞出去的血迹，也忘不了他藏身严阵在孤鹰岭的小屋而侯亮平义正严辞地劝说和指责。他永远不会选择束手就擒，可如果不是侯亮平来了，如果他不是高育良最欣赏的学生、是他的师弟，那他扣紧板机的手也许不会松开，他的枪口也许不会只向自己冒烟。
祁同伟拿着记录单去找高育良，高育良在两个名字上略有犹豫，然后在其中的一个上面打了勾。
高育良选择了侯亮平。
如电视里一样。
他还是选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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