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合 一 初

天际刚刚泛出一分暖色， 小曦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翻身下床将窗子打开，想着今日便要下山离开师父，情绪不由得有些低落。如今春寒刚过，尚有些料峭，窗外尽是经冬雀儿的叽叽喳喳，有一两只围在她四周，用窄小的喙轻轻啄着她的手指，竟也不怕人。

小曦若末闻，用另一只手腕撑起下颏，自言自语道:“你说我若离开那么久，师父要怎么办呢?他行动又不方便，以后起居饮食也不知由谁来照料。”

指尖的雀儿“叽叽”一声， 低头去啄她的指甲。

小曦循着它的叫声点点头，好像真的听懂了这小家伙的叽叽喳喳，笑道:“你说得对，师父那么厉害，既然让我下山，肯定已经安排好了他以后的一切。”

说着她伸出手指点了点那灰雀的冠顶，说道:

“谢谢你啊，小东西。”

雀儿猛地啄了她一口，张开翅膀扑簌簌飞入树梢，引得她一阵轻笑。

小曦拍拍手，离开窗台，推门走出去，后脚还未出门，视线就已经定格在了草庐东头的空地上。那里搭了一整排药架， 一个个大扁筐里铺满药材，清晨微醺的风送来阵药香，使人顿觉神清气爽。

小曦不由撇撇嘴，叉腰嗔道:“臭老头不听话， 又忙活了一整夜，若是再染了病，当心我全给你掀了。 ”

她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状若气恼，语气中却都是无奈。

她口中的臭老头其实并不算老，当年救她的时候也不过四十岁上下，如今七年过去，尚未知天命，只因平时神情肃厉，还时不时总喜欢像老人一般盯着某处发呆，故而小曦每每被他教训的时候总爱这么叫他。

一边想着手已经拍到了东庐的门上，小曦大声喊道:“师父， 太阳都要晒到屁股了！”

庐内一片静谧，半响才听见断断续续的轻咳，小曦忙退向旁边，果然下一秒从四面八方飞出上百叶片，在真气的操控下齐齐钉在了她刚才所站的位置，若是慢上片刻，怕是要成了刺猬。

“既然知道天不早了还在这儿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滚下山去！”随着真气收回，易傳卿极度不满的声音谈淡地飘了出来。

竟是不想再见她最后一面了。

小曦嘴噘得老高，不情不愿地回答:“知道啦，臭老头！”

说若便要转与去拿包袱，谁知走了半又折回来，再次放了鼓那本门，叮嘱道:“你记得按时吃药，每天不要熬那么晚。”

尽管极力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浓浓的担优还是丝丝透了出来。

庐内静极了，半晌才听到“当当”两声，像是指节叩在轮椅上的声音，这便是表示，他答应了。

小曦这觉得心上那些沉甸旬的忧虑总算落下一学。

小曦属曦颜林氏，祖上原来是中土最大的家族之一，在前朝文市时期车家离开中原，开始了隐居的生活，直到唐初，世上已再无人知晓曦颜林氏的存在。

七年前林氏一族被灭，多亏元泰师傅，小曦才能活下来，如今师徒相依为命已整七载，再加上他腿曲行动不便，自然是极不舍小曦下山，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

包裹日前便准备好了，不过几张人皮面具和一沓零散的银票，小桃的指尖在那些面具上稍稍滑动片刻便落在了最普通的一张上，双目略大，塌鼻，薄唇，略带些婴儿肥的下巴，正值豆蔻年华，若是混入人群，怕是极不好分辨。

她满意地点点头，用特制的药水涂在脸上，指尖顺着脖颈轻轻摸索了片刻便揭下一层薄如蝉翼的东西，正是原先描绘着小桃相貌的面具。

指腹掠过除下面具后的脸，那仿佛枯朽树皮般的粗糙触感让她一把将镜子扣在桌上，不愿瞧见自己现在的样子。这张脸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毁了，易先生给的那碗药将她周身的所有毒素都逼至了脸部，自那日之后，她再也没用真面目见过人。

而因面上毒来所教，普通面具在姑险上待不了数日便会被完全腐蚀，因此就米求易先生出手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千面”的女徒弟，每次见到都是不同的样子，嘴上最是得理不饶人。

这也是易先生如今赶她下山的目的—去寻找那味能够使自己恢复容貌的药材，莲香玉龙饮。

日头有些大。

举目望去，人眼满是新抽芽的树枝，正无精打采地垂着，仿佛在这正午时刻，已失了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树枝深处突兀地挑出一根竹竿来， 那竹竿的尾梢被沉甸甸的幡子压得弯折了腰。阳光刺在幡子上，- 枚大大的“茶”字被逆向的光遮了大半。

茶棚是用茅草临时搭成的，坐落在途经河西走廊的岔道上，沿途来来往往的行人均在此歇脚。不过正午时分，只零散地坐了四五个人，便连煮茶的老汉，也无精打采地单手支了下须，一副随时都要睡 着的模样。

“嘶……”忽而一声马鸣， 那老汉被惊得手臂 -滑，头差点儿就磕到了桌上，忙正起身子上马啸处看去，待看清前方事物，双目不由一亮。

只见前方幽深的林间小道上，一线青色振幅在

枣红骏马上疾年而来，再近些，方才看清是个青彭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目狭长而明朗，带着江湖人特有的锐利洒脱，一举一动都挟了逼人的飒爽。

看这身打扮，想必定是哪家人世历练的小公子了。这种人，不见得懂多少人情世故，但出手却都是极阔绰的。煮茶老汉心中暗暗想。

“来壶茶。”只片刻少年便已到了眼前，利落地翻身下马，双目同时向内看过去。

里面只分散地坐了三桌，五个人。最中间的是三个行镖的大汉，此时手放在剑上正戒备地盯着他，不远处坐了个正赶春闱的读书人，而角落里则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少年抿了抿嘴，随意挑了个座位，将随身带着的长邹皱到桌面上，剑被油布密密层层地包裹着，看不出剑身的样子。

少年抿了抿嘴，随意挑了个座位，将随身带着的长剑收到桌面上，剑被油布密密层层地包裹着，看不出剑身的样子。

见他移开了视线，那少女才收回注意力，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冒着热气的茶水被端到桌上，少年刚要入口，一声清脆的锣鸣打断了他的动作。紧接着又是阵鼓声、哭声、 嘈杂声由远及近，只瞬而便连成一片。

这下茶棚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转头入眼的是红彤彤的送嫁队伍，最前面是个脸上画满油彩的中年男人，一手拿了一沓黄纸朱砂符咒，走两步便振振有词地吟上两句，随即撒出一张符纸。

他全咒的时候，锣鼓声便会立即朝下去，隐隐地，有道断断续续的哭声传了出来，并随着队伍的靠近听得越发清晰。再注意些，便能够发现，那哭声正是从花轿中传出来的。

茶棚板茶的老汉忙放下手中长勺，双手合十站在棚外，满面虔诚异常，口中念念有词。

“求河神保佑，河神老爷保佑……”

约摸半炷香的工夫，那队伍方才全部走过去，花轿里的哭声越发嘶哑，起伏着消散在空中，仿佛比绝望更为沉重。少年握了握手中长剑，沉着目光看向身旁的老汉。

“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哪家在强娶民女？”

“这位小公子，瞧您说的，”老汉目送队伍走远，方才折回视线，拿了肩上的汗巾替他拂了拂桌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咧嘴笑道，“这可是好事， 那花轿里的新娘子可是要嫁给河神大人的。巫医说了，只有让河神知道了我们百姓的诚心，才能制住水灾，要不然这黄河一涨，大堤挡不住，谁知又会淹死多少人?”

“巫医？就是刚才那个脸上绘了油彩的？”

老汉摇摇头，答道:“怎么会， 巫医大人只有年条的时候才会出现，刚才那个是巫医的大徒弟清河大人，可有大本事呢……”

说着啧喷两声，转身回去继续煮茶。

少年理着剑柄的手指慢慢向内收收，油布被压出一圈深痕，眉间已经挂了几分戾气。

少年在看向四周的，却发现座上三个大汉居然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显然是不打算掺和进去，而书生已经快把脸埋人碗中，最夸张的却是坐在角落的少女，见他看过去，竟立即闭眼打起了呼噜。

少年一声冷笑，拿起长剑起身出了茶棚。

“我倒是要看看，这所谓的河神，到底是哪路神仙！”少年口中低喃着，直接翻身上马，追着那队伍飞奔而去。

打盹儿的少女这才悄悄睁开一只眼，望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来:“简直比师父养的八哥还要笨。”少女眼珠轻轻转着，笑里掺了抹狡猾，眸中熠熠生辉，自言自语道: “不过笨才好玩，也省得这一路无聊了。 ”

一张平凡的脸， 也因这笑容变得生动起来。

这少女，正是小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