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是订婚典礼，西撒并不是安静的人，本就是为了照顾年迈祖父而来的这座小城，他更多是想过潇洒的生活——满世界旅行，去看各种他还不曾知道的地方。

　　但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偶然路过的卡兹老师看见乔瑟夫靠在走廊的墙上，脸色发青，本着在一个办公室一起待了好几年的同事情谊过去拍他:“喂喂，乔瑟夫？要去找梅洛尼医生看一下么，你脸色可不怎么样。”

　　“没事。”“你没事最好，人一垮可就全完了，”卡兹双手环胸，一副班主任教育学生的严肃表情，“校长的签字要到了？那走吧，我上课前看到艾斯迪斯和瓦姆乌帮你收拾办公桌来着，估计已经收拾完了，去拿东西吧。”

　　他回到自己原本的办公室，桌子上已经干干静静，一个纸箱里整齐的放好了他所有的东西，他本来的东西并不算多，三个巨大的袋子占了一半的位置，看上面挂的笑脸小牌子就知道是同办公室那几位看似凶悍不好接触事实上内心柔软的同事们的杰作。“我们的一点心意而已，你就尽管收下吧。”同事艾斯迪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里的感激，善解人意地说。“乔瑟夫，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另一位同事瓦姆乌问，“要去旅游的话决定好地点了吗？”

　　“我最大的愿望？啊……应该是去看极光，总之，如果要去旅游，我第一个要去的就是北欧!”乔瑟夫想起某天西撒这样说过的话，到底是工作后还是大学的时候说的……记不清楚了。

　　“我打算去北欧。”于是他回答。

　　乔瑟夫踏上了旅途。他的第一站是挪威，当他踏上极光圣地特罗姆瑟白雪皑皑的地面，看见浅蓝色的光幕穿过星辰铺满整个天空，看见与他同行而来的几个旅者激动地叫喊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他的内心在西撒离开后的时间里第一次获得了平静。

　　乔瑟夫几乎是昼夜不停地行走着。

　　他在日本观赏了夏夜里璀璨的烟火；在俄罗斯红场边听街头艺人拉着手风琴歌颂战争中的爱情；在中国看黄沙滚滚神秘绵长的古丝绸之路……他在记忆中西撒的指引下东奔西走，寻找每一个迷人的地方，但他的心中却仿佛渐渐的有什么在慢慢消失，这种感觉让他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

　　但是当再也回忆不起记忆中的西撒说过什么之后，乔瑟夫陷入了空前的迷茫，伦敦多雾的天气让飞机一再延迟发机，乔瑟夫站在人流中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方。

　　“我该去哪里？”他问。电话另一头是卡兹不愉快的一声鼻音，因为时差问题还在睡眠中被打扰起来的他怨气冲天，“大半夜的你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这个？”

　　“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乔瑟夫回答，“我想不起来了……西撒之后的话。”

　　卡兹沉吟半晌。“跟着你的心走吧，去你自己想去的地方。”

　　“什么是我自己想去的地方？”

　　卡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又问，“没有想过去那里看看吗，西撒的故乡？”

　　仿佛有什么记忆又在乔瑟夫脑海中苏醒了。

　　那天清晨，他在宿醉未消导致的头痛中被西撒直接扯起来，半拖半抗的被搬到天台顶上。

　　“时间刚刚好。”西撒小心翼翼地踩上狭窄的平台，稳住了身体盘腿坐下:“敢么？”

　　“我才不会怕呢。”乔瑟夫撇了撇嘴，按揉了几下太阳穴缓解头痛，随即很轻松地翻了上去。“看吧，”西撒的目光紧跟着正在徐徐上升的朝阳，“我很喜欢太阳，总觉得他像是有生命的:跳动着，火热的，生机蓬勃。在老家的时候，我也经常像这样每天早起看日出，不是我吹嘘——我家乡的阳光，全世界没有任何地方比得上。”

　　“是哪里？”乔瑟夫问。

　　“意大利，”西撒回答，他转过头与乔瑟夫对视，眼中仿佛也有一轮太阳，“我出生的城市热那亚平和安稳，无数教堂安静的立在民居中间，是个结婚的好地方，夕阳映照海港的时候就像一整片水面都漂浮着金子；那不勒斯一年四季都有温暖灿烂的阳光，就像人们评价的那样‘朝至那不勒斯，夕死可矣’；而我在来这里之前待着的罗马比起热那亚和那不勒斯则多了些味道，估计是因为久远的历史，所以那里烈日炎炎的时间更多……”

　　“哇哦，真幸福啊。”乔瑟夫由衷地赞叹。

　　“那你想去看看吗？”

　　“什么？”

　　“如果我们可以走到那一天……”此刻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西撒沐浴在阳光中，双眼被阳光刺痛的乔瑟夫看不清他的表情，“一起去吧，我和你。”

　　“好的，那么，再陪我……一次吧。”乔瑟夫轻轻抚摸着手上的戒指。

　　到达意大利之后，乔瑟夫才真正意识到了西撒对这里那夸张的形容所言非虚。也正是这片美丽的土地才能生养出西撒那样的人。

　　乔瑟夫没有找旅店休息，他寻找了一张长椅坐下，平静地看着人来人往，直到黑夜来临也没有离开。

　　“这是我的地盘。”天完全黑下去的时候，一个孩子模样的乞丐走过来对他说，“我没地方睡觉了。”“实在不好意思，我给你钱，请你今晚去旅店睡觉……我想这些够了。”

　　孩子接过钱后数了数便很满意地笑了。他把钱收到怀中，好奇地打量着乔瑟夫:“你穿的可不像我们这一行的……你是离家出走的公子哥儿？”

　　“不，我只是个旅人。”

　　“什么？游客？”小乞丐听了哈哈大笑，“不可能！哪个地方的游客要找长椅过夜呢！”

　　“我只是等人，等到了，我自然会走，等不到，我……也会走。”

　　“不懂你的意思”小乞丐迷惑地说，“这样等到跟等不到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他来了，那么我就有把握跟他一起走，”乔瑟夫摸摸孩子的头，“如果他没有来……那么他永远也不会再来，我会一个人离开。”

　　“你等谁呢？”

　　“一个答应了和我一起看这日出的人，一个与我拥有同样戒指的人。”乔瑟夫晃了晃带戒指的手。

　　“这个我还是懂的……你喜欢的人？”小乞丐嘿嘿地笑。

　　“你年纪不大懂的倒是不少啊小子！”

　　“不要随便小瞧别人嘛。怎么？你们吵架了？所以那个人不愿意见你了？”

　　“这倒没有。不过归根结底是我的错——我不小心把他弄丢了。现在我找不到他了。我逛遍了全世界都没有找到他，现在我来到这里，这是最后一个地方了。如果他还没有回来，我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什么?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把人弄丢呢？为什么再也不能见面？”小乞丐完全被绕晕了。

　　乔瑟夫没有回答。他想起那个混乱的早上，人的尖叫声，车辆燃烧的噼啪声，救护车的鸣笛声，很多声音萦绕在倒在地上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昏沉沉的他耳边。他感觉意识正逐渐远去，他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用眼睛四处寻找着那个身影，但是他没看到。

　　乔瑟夫从昏迷中醒来是三天后的事情了。他对那起灾难印象很模糊，这模糊直到现在都缠绕着他:他总觉得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叫西撒的时候发现他不在身旁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那是真正存在的。

　　西撒·安德里欧·齐贝林在一场车祸中下落不明。没有人认为他能从那起车祸中逃生:车祸现场的旁边就是山谷，救援人员下去了不下十次也没发现任何人类存在过、停留过的痕迹。西撒再完美也不是神，“我们没有找到他，因此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死亡，但是我可以告诉您——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乔瑟夫从不间断地每天去警局询问，不同的面孔却都这样回答他。

　　“他不会死，他也不可能死。我一直都这样坚信着，”乔瑟夫抚摸着戒指，“他会回来，我有预感，在这里，这开始之处，一定也是最后的归宿，我能在这里看到他。”

　　“那你打算等多久？”

　　“到天亮。我们约好了一起看日出，他是不会食言的。我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了，如果他真的没来，他真的离我而去，今晚过后我就只能放下……”乔瑟夫的声音越来越低，几滴液体自他脸上滚落掉到地上。

　　“我从记事起就没睡过床，你突然让我去旅店我肯定不舒服，”小乞丐望着他，“蜷着腿在这里也勉强可以睡。对了，我叫埃尼，我母亲在我刚出生时就去世了，所以我没享受过有人给我讲睡前故事哄我睡觉的生活。你的故事不错，让我也一起，看看这个故事的结局吧。”

　　清晨第一缕阳光撒在脸上时，敏感的小乞丐埃尼就醒来了。“天亮了啊！”

　　“是啊。”乔瑟夫把披在埃尼身上的外套收回来，轻轻的回答。他的头发凌乱，脸色憔悴，黑眼圈很明显，下巴上冒出了细细的胡茬，一副彻夜未眠的样子。

　　“没有来么。”

　　“是啊。果然……”乔瑟夫简单整理好行李，跟埃尼道别，“再见，谢谢你陪我，天亮了，我该走了……哎呦！”

　　他光顾着回头道别，与前面路上走过来的行人迎面撞上。

　　“对不起对不起啊！您没事吧！我真是太不小心了！”乔瑟夫慌忙扶起被撞倒的路人——他还拄着一根拐杖，很明显是残疾人。

　　“没关系……我也有错，是我没看路……对了，再耽误您一秒钟，我正在找照片上这个人，您见过吗，他叫乔瑟夫……”

　　“嗯？”乔瑟夫惊叫出声，两人的视线交错。

　　他立刻就认出了那是谁。

金发和皮肤显得干枯了不少，但是他原本的魅力并没有丧失，脸上紫色的胎记更是熟悉。

　　“你……是你……”乔瑟夫一时失语。

　　“哟，这不是乔瑟夫吗。”西撒·安德里欧·齐贝林的笑容像以前一样带着一点狡黠。“这怎么搞的，这么憔悴，跟老了十岁似的……”

　　“西撒，西撒啊……”他还没说完，就被乔瑟夫一个熊抱搂住，压的喘不过气，始作俑者则哭的像个孩子。

　　“乔乔乔乔……蠢JOJO！要死了！闷死了！喘不上气了你好重！”

　　“真是的。”好不好容易逃脱的西撒一手顶住还想扑上来的乔瑟夫的脸，一边因为被眼泪鼻涕糊了一手不满地啧了好几声，“脏死了。你给我收敛一点。别哭的那么丑了，本来就丑了不少，再这样下去我要悔婚了，不开玩笑。”

　　“你还活着啊……太好了……活着啊……”

　　“那当然。不然现在在你面前的是谁？幽灵？当然，能活下来纯粹靠运气，这其中可就大有故事了，有空再说我的奇妙冒险吧。只可惜我运气还没好到逆天，喏，”西撒指了指自己的右腿，一条裤管空荡荡地挂着，“截肢了，真糟糕，要被JOJO你小子嘲笑了吧。”

　　“彼此彼此。”乔瑟夫这才破涕而笑，他敲了敲自己的左臂，“铛铛”的声响很明显不是人的肉体可发出的。

“真是的，JOJO……这种事，干嘛也要打平啊！”

　　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的乔瑟夫沉默了。但是没一秒钟他就又大喊大叫起来:“你果然在这里啊，西撒……我……”

　　“你快别说了，麻烦精JOJO！我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到你来了意大利，不远万里地跑过来啊！”西撒把手在乔瑟夫身上狠狠地擦着，脸上嫌弃之色更甚。

　　“意大利有世界上最美的阳光，”乔瑟夫说，“这是你说的，说如果我们能走到这一步的话，就一起来你的家乡看日出。”

　　“我啊，想和西撒一起来这里看明天的日出。”

　　想和西撒……一直在一起。

　　“啊啊，真是的！我乔瑟夫·乔斯达可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啊！出租车！有没有出租车！最近的教堂在哪？我们直接去把婚先结了再说吧！”

　　“什么？等我理解一下……理解一下啊喂喂喂喂！” 　　

　　“你怎么了，埃尼？不干活儿，看着这空地在这里傻笑什么？”一个路过的乞丐看见自己的小同伴正傻笑着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街道，疑惑的问。

　　“没什么，没什么，一不小心见证了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而已，大团圆的结局真是太棒了。”埃尼笑着回答。

　　“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懂啊？”

　　“不，没什么，”埃尼抬头看着天空，“今天天气很好啊，要看日出的话，肯定看到的是很好的日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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