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做的太迟了

一开始我很不习惯，但日子一天一天地往下过，渐渐地我已经可以做到面对他时不再抱有恐惧的情绪。

鹿晗每周都回来我家找我，他给我整理笔记，反复跟我讲一道题，一直到我听懂为止。他很有耐心，从不会因为讲几遍我都听不懂而烦躁。

好在我半死半活的成绩总算有了点起色，时间就这样慢慢地往前走，将每一个今天变作昨日，在记忆里压出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偶尔也会想起妈妈，想她想到心里特别难受的时候，我就给她写信，然后再将信折成飞机，抛进碧蓝的天空。

金俪伊似乎开始在意我，每次考试成绩出来，他似乎比我还要紧张我的分数，她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仍然是锐利的，不过慢慢的，我也习惯了她的眼神。

中考结束在十六岁的夏天，我考到了人生中有史以来的最高分。

不过最高分，也不过是比平常好了一点，这样的分数，只能去二类高中，最好的高中，果然不是靠我努力就可以去的地方。

“小涵已经很努力了。”成绩出来的那天，鹿晗来找我，隔着一排白色的低矮栏栅，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如果一直都那么努力，说不定我们可以去一个大学。”

“不行的，这已经是极限了。”我摇着手说，“不过就算不能去一个大学，我也可以去你大学所在的城市，所以你尽管往前走，我会跟上你的。”

他微微楞了一下，眸光里闪过一些什么，在七月的天光里，快得我没来得及捕抓到。

"那你可要跟好我啊！"他笑起来，洁白整齐的牙齿，清俊漂亮的眉眼，脑海中浮上“英俊”两个字。

原来曾经眉眼弯弯，笑起来很温暖的那个八岁小男孩，已经长成了这样一个出色的少年了。我再也不可以平视他的目光，需要稍稍仰起头，才能进到他的眼底。

“嗯。”我用力点了一下头，“我一定跟好的。”

初中与高中之间，没有暑假作业的暑假，就这么跟着呼啸而来的暖流到来了。

八月初的第一天，爸爸叫住了要上楼睡午觉的我。

这是妈妈走后，他回到这个家，第一次用这种平静的语气叫住我，他说：“小涵，你别急着走，陪爸爸说说话吧。”

那时候的我已经走了十几级的台阶，我扶着楼梯的扶手回头看他，他静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日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他脚边划了一道泾渭分明的分割线，线的这一端是阳光明媚，另一端是暗影重重。

他就坐在那暗中，整个人显得那么孤单和落寂。

曾不可一世的人，独自在暗影里独行，老去，直到死亡。

要到这个时候我才忽然明白一件事，妈妈答应陪爸爸吃一顿饭，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偶然感觉到这个人心里的柔软，所以拒绝的话，怎么也无法说不出口。

我走下台阶，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他长久地沉默着，仿佛刚刚他并没有喊住我，那不过是我一晃神做的一个短暂的梦。

“小涵，你是不是特别讨厌爸爸？”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飞快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很快地移开视线，“讨厌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我是那么糟糕的一个人。”

“是啊，很糟糕。”我轻轻点了一下头，“尤其是你和妈妈吵架、摔东西的时候，有时候我会想，如果爸爸不是你这样的人就好了。”

“对不起，让你有那么多不好的回忆。”他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笨拙地想要跟我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其实一直想和你说说话，但总觉得你不愿意和我说。”

自从我出生到妈妈离开，这之间十几年，他让我和妈妈活在地狱里，每一天都活的战战兢兢，我甚至都不记得，我有没有开心过。

我想我大概永远不会原谅他，就像这屋子家具上日积月累留下的摔打痕迹一样，伤疤就在那里，即使记忆模糊，也仍不会消失。

“小涵。妈妈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他用一种终于醒悟的语气对我说，“这个家，只剩我们两个了。妈妈不在了，我得照顾你”

“就因为妈妈不在了，所以你才意识到了你还是我的父亲？”我顿时觉得啼笑皆非，心里堵着一些什么，让我莫名烦躁，“谁要你照顾了？我不需要你，过去不需要，现在不需要，将来也不需要！”

事到如今才摆出一副好爸爸的姿态，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