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

“腊梅以谢，天将渐雨，为何还在此处等候？”

他笑了:“约定没兑，断鸿未饮，我又怎能离去。”

“她未如期归来，这边是离别的意义......”

“呵，我终究还是没听进去......”

他是他师傅唯一的徒弟，他叫郁绯珹，单名，葬。

他是被主母从郁府中扔出来的。

为什么?

因为他母亲是妖怪，也是，那个大家门户出身的女子会容许一个妖怪诞下的孽种整日与自己的丈夫、孩子栖身于同一屋檐下呢？

母亲告诉他，即便是再黑暗的世间也会有光的存在，他一直相信着即便被‘家人’抛弃后，即便被世人欺辱后，即便，母亲死在仙者的剑下后，他依然相信......

他师傅，一个不得不活的伟岸的人，他在世界中唯一的光，也是他爱过的唯一一人......

他是被他师父买回来的。

因为一个巧合，他师父从一品堂中拍下了他。他本以为自己就这么随母亲去了，毕竟像他这样半人半妖的怪物可是道盟里炼药师最抢手的天材地宝了。

不过他没想到这个拍下他的主人，再将他带回去后，为他疗伤，给他屋住，甚至还对他说“你若想走我不拦你，但，你若想留下来，愿意做我徒弟吗?”

他不敢相信，毕竟哪个仙者会收一个妖怪徒弟，就算有，也不过是戏弄妖怪的谎言罢了。

但他的这个主人，这个立足于万人之上的道盟兵人，却不顾众人的反对，当着全道盟的面宣布收他为徒。看着她伟岸的背影，他迷茫了。他不清楚她为什么怎么做，他只知道，他一直相信会出现的那道光，终于照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刻，他们的关系从主仆，变成了师徒。也是同一天他知道了她的名字，颜殁闻。

他疑惑，“一个立足于万人之上的仙者，为何要收一个低贱的妖怪为徒。”

可师傅她听了后却异常愤怒。她让他跪在梅园中整整两个时辰并教了他入门的第一个道理‘没有谁天生就低人一等，也没有人会不图任何目的的去任何事，即便是佛。’

从那一刻，他知道师傅的想法，作为，乃至步步为营......

师傅喜欢喝茶，但更爱饮酒，‘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是师傅饮酒后最常念叨的话。他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要念这句话，因为他知道，师傅不会醉...

师傅说人喝酒是为了忘记和欺骗自己，她喝酒也是为此。

他不明白，师傅究竟想忘掉什么。

因为在他面前师傅的脸上总是能洋溢着温暖的，让他安心，沉醉的笑容。仿佛没有烦恼，仿佛全世界的幸福都集于她一身。谁又会忍心让着醉人于世的笑容逝去呢。

他用庭院中的腊梅为师傅酿了酒，

取名为断鸿。

他总是爱着，毫无顾忌，毫无防备的爱着一切。

他带着断鸿去了梅园，他知道师傅会在那里。可，这次他在梅园里见到的，除了师父的另外一人。那便是师傅心之所属之人——无慤。

他呆滞的站在门口，望着与那人攀谈时温柔的眼神，师傅脸上爽朗的笑容，以及两人亲密的动作，他想起了师傅的话“心之所属之人便是能带动你一颦一笑之人。”

他逃走了，如同一个懦夫一般，眼泪再一次崩溃了，他能为力的这样走着，他笑自己到底再苛求什么，到底在奢望什么。明明能成为师傅的弟子已经是莫大的荣光了，明明知道师傅早已经心有所属，却还在那可笑的幻想着，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他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他感觉到，那个叫无慤的也是妖。

但，为什么？为什么，他却能站在师傅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位子，自己却不行。难道师傅受自己为徒也是为了那个人吗？

但他最终放下了，他觉得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师傅一直能保持这温暖的笑颜就好，自己的这份情，就永远埋在心底就好......

可有一次雨后，师傅从外面失魂落魄的回来，没与他说任何话，只是跪在腊梅树下，一个人哭了好久。

自从那天以后，师傅再也不笑了，同时，师傅对妖怪的那份宽容，理解也消失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师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他去为这事询问师傅时，师傅只是像往常一样，轻轻的摸着他的头并对他说“葬儿，等你坐上为师这个位置的那一天，你会明白，这世界上总有些事，是你不想做，但，又不得不去做的。但为师不希望你像为师一样，为师这一生的种种努力不过是为了周遭这虚伪的道盟中的所有人对我的满意与敬畏而已。”

可，唯独师傅的这句话，他没听进去......

他成年的那一天，师傅同他一起喝酒。他将断鸿送给了师傅后，师傅问他。

“这酒酿得甚好，取名字了吗?”

“回师傅，酒名，断鸿。”

“鸿鹄之意，不错。”

“谢师傅夸奖。”

他笑着饮下杯中的断鸿，心中自嘲道“师傅终究还是没体会到我的心意。”

他醉了，趴倒在酒桌上，眼中只看见师傅朦胧的影象对他说“葬儿，下次喝酒就没必要等为师了。”......

等他醒来时道盟的长老告诉他，他师父死了，她死在了道盟兵人这个虚名上，死在了无慤的剑下。

颜殁闻负了郁绯珹，无慤负了颜殁闻。情字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每个人都因为出生就背负的虚名，如同傀儡一般，去完成众人眼中所应该去做的一桩桩一件件。

颜殁闻与无慤因为道盟兵人与鬼神的身份离开了对方，郁绯珹因为出生就带来的妖怪烙印而将心意藏在心底。

最终，他还是像师父一样坐上了那个虚伪的位子，成为了下一任道盟兵人。

因为他相信，万事万物就如同庭院里的那株腊梅一样，开了又落，周而复始。

所以他总是抱着断鸿，坐在那棵腊梅树下，等待着......

等待着那道光再次照在他身上......

等待着，那株腊梅在此开放......

“好了，恚廷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那，说书的，这故事还有续集吗？”

“若是续集出了，我自会告诉客官。”我笑着说道。

这时，一位提着酒壶的男子朝我走过来，对我说道。

“故事讲得不错，不过结局不太圆满，不大适合在今日讲吧。”

“是啊，七夕佳节讲这种故事的确不大合适。但，又有多少悲欢离合最后都成了我这种说书人口中，轻摇纸扇就能结束的戏呢。”

“那，你愿意给这个故事一个圆满的结局吗？.......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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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恚廷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我对在身旁的孩子们笑着说道。

“那么，姐姐，绯珹哥哥的师傅还会回来吗？”

“应该会吧......”我望着茶馆前的那株腊梅喃喃道。

忽然，一位提着酒壶的男子朝我走过来，在经过我身旁时，他对我说道，

“姑娘近来可好？”

我笑了道

“果然，我说的话你终究还是未听进去......”

――――俞小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