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 如故

涂山容容找了块手帕，将那片蛇鳞缜密地包好，放到小抽屉里。拉灭了灯，躺在一片黑暗里，她却久久无法平静。

几百年来，虽然几乎不曾亲手接任务，但是，每一对情侣的续缘业务，无一不经她手。别说是为了爱情放弃自己所有，甚至放弃生命的都见过，刻骨铭心的爱恋，海誓山盟的别离，她见多了。这一对，原本不该算稀奇。要来接这个任务，不过是想要探索苦情树对于人人续缘的机制，并且，想要往人妖和平共处的宏图再迈进一步。

然而，让她无法平静的，是小妹苏苏的反应。不，与其说这是苏苏的反应，不如说……是红红的反应。

那次涂山大乱以后，涂山红红已经间歇性地觉醒了。她和雅雅姐一直都在等一个契机，一个能够使她彻底觉醒的契机。将这个任务继续下去的话，等了那么久的契机，会出现吗？

无论怎么说，次日天刚亮，涂山容容就一个人动身到傲来国去了。傲来国行事一向孤僻高傲，向来很少与其他地方走动。虽说的确，在圈内与傲来国最接近的也就是涂山，然而即便是她，像这样出于感谢的目的独自去访也很罕见。对雅雅姐和其他人说的是要去感谢，毕竟之前徐幸续缘失败一事，傲来国那边费了很大力气压住舆论。不走动一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然而事实上，她这次去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他们，就是他和雅雅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夕那天，傲来国三少无声无息地来了一趟，然后又无声无息地回去了。如果不是因为那天是她亲手给他安排的会议室，她简直要怀疑他的到来是一场幻觉。然而从他离开的时候甚至没和她打一声招呼这一点来看，幻觉倒不一定，失败是肯定的。

之后，涂山雅雅对此事并没提起半个字，而她一时也就不好过问。说不定这个一直躲在阴影里的家伙根本就没敢表白，或者是见到雅雅姐之后紧张得说不出话……无论发生了什么呢，她想知道真相。

她很信任傲来国三少的人品和实力，但这不是这件事的重点。

重点是，她希望雅雅姐尽快走出去。

东方月初帮助红红姐走出了那个小道士之死给她留下的阴影，而她相信，傲来国三少也能帮助雅雅姐走出红红姐的离去给她留下的阴影。

狐妖之力，源于至情。情之所至，力之所生。只是，因情而生的力量，难免会让自己为情所伤。至真至极的情感，爆发的刹那如暗夜里绽放的焰火，带来至强的孽缘般的力量，同时也化作极夜的梦魇，久久缠绕不肯离去。

抵达傲来国之后，首先是例行公事。感谢，交换礼物，客套话。傲来国虽然自恃清高，但在这方面也不能免俗。结束这一切之后，傲来国三少爷示意其他侍从都退下，六耳在旁边怔了一下，也跟着离开，并且将门带上。开始聊天之前先沏茶，滚水倾入茶壶，淡淡的茶香瞬间晕染开来，很快氤氲在整个会议室里，碧绿的茶汤轻轻注入琼杯。涂山容容接过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

傲来国三少也拿起一杯，几滴碧绿的茶汤滴在典雅的绣花杯垫上，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把要说的说完的时候，涂山容容才发现自己已然不觉地在拈着茶杯的指尖加了十分力度，因为怕失态地失手把杯子滑落在地。

“我知道了。”涂山容容久久地看着他，半晌，再次开口。“再给她一点时间吧。她已经开始接纳你了，我能感觉到。”

“她的力量除了来自几百年的修炼，还有对红红姐至切的情力。红红姐的离开，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走出来。”

“谢谢你。”傲来国三少低声道，露出少见的严肃表情。

“我知道了，我会再给她一点时间的。”

踏上归途，涂山容容反复回味傲来国三少的话，心情再也无法平静。

做过太多猜测，可她没猜到这一层。

怎么会？怎么会是因为担心她？过去的回忆瞬间翻卷起来。虽然当时她只是远程分身，但那金晨曦因为把力量散开到四面八方，攻击不免花拳绣腿。她确实当时为了保护那无辜的林家母亲而没能闪开那一击，可毕竟只是在肩膀上擦了一下而已……

虽然前面有这么多的但是，雅雅姐还是不忍心让她受一点委屈。

她以为自那日圈外遇险之后，几百年的彼此疏离，几百年的各自成长，早已冷却了她们当年的温度。然而那一刻捡起，才发现那日遗失之物，依旧滚烫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