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竹做屏，玉兰绕院，清池映出水榭上一大一小的人影。捧书持笔是这家的大少爷，研墨打哈欠的是大少爷的小书童。
蓝府最清幽雅静的西院，只住了这两个人。
金光瑶刚进府时面黄肌瘦，又怕生，只亲近大少爷，大少爷有心留他，对长辈说是叫他伺候笔墨，做个书童。
他这书童是做得不称职的，长辈每来看大少爷做功课，他只会在旁边低着头慢慢悠悠地研墨。没有人会训他装模作样不思进取之类的，有甚者，还要夸他研墨技术之好。
谁叫他是蓝曦臣养着的呢?
谁叫蓝曦臣是蓝家继承人呢？
大少爷从四年前开始就有了两个执念，一是传道授业，这是长辈从小灌输的；二是把小书童养成一个开心的小白胖子，这是未解之谜，当事人也不怎么清楚自己的想法。
迄今为止两个都未完成，家族还未传到他手上，金光瑶虽是开心了，也白了胖了不少，可是离小白胖子还有很大一截，晚上搂着他睡的时候，腰也不是肉肉的。
至于西院那么多房间，为什么大少爷要和小书童一起睡——
以前是金光瑶怕生，待在蓝曦臣身边才能安心。
后来是金光瑶怕黑怕打雷怕老鼠……怕东怕西，没蓝曦臣他就怕。
最近是金光瑶每天晚上趁他沐浴的工夫，抱着枕头跑到他床上，等他出来就先发制人:“我枕头都摆好了，你不能再赶我。”
大少爷就没有赶过他。
每次板起脸教育:“长大了就要自己睡一个房间。”
小书童很给面子地说好，晚上又来了。
他一来，蓝曦臣就别想硬起脾气——他本来也不是一个硬脾气的人。只要金光瑶捂住耳朵不听，脑袋往他怀里一钻，他就想着明天再好好说，手却很诚实地拍背哄睡，等两人都睡过去了，那只手就会落到腰上，搂紧。
这无意识的习惯能让蓝曦臣舒舒服服地睡至天明。
金光瑶睡相不好，醒来整个人都挂在蓝曦臣身上，放着枕头不要，拱开了大少爷的衣领，埋着脸睡。
他不是从前那个瘦削的金光瑶了，脸蛋细嫩，因为有肉而软乎，蓝曦臣多喜欢，小书童长的肉都是他辛辛苦苦养出来的，每一两都是他的骄傲。
今天小书童很生大少爷的气。
大少爷猜不中他怎么了，只知道金光瑶不给他研墨很不习惯。
“阿瑶，过来研墨。”
金光瑶折了根柳条，伸到水池里逗小鱼，听到他喊头也没回，就当没听见。
好一个恃宠而骄的小书童。
蓝曦臣没办法，手把手惯出来的人，哄的时候只能放下身段，“阿瑶，送过来的点心你还要不要吃?”
“不吃，都喂鱼。”
蓝曦臣不赞同，这有违家风，“不得浪费。”
“你吃啊，姑娘美点心佳。”金光瑶板着脸跟他赌气，“反正我不吃，我饿死，以后你自己研墨自己睡觉。”
听起来很是了不得。
当天老管家捞出来几条被撑死的鱼，问小书童是不是喂多了鱼饲，金光瑶理直气也壮，口口声声说是大少爷喂的。
可不是么，为得他高兴，蓝曦臣放下课业主动喂鱼，老管家来问，字里行间都是对鱼的心疼，他也认了并表示下次不会再犯。
得到大少爷的保证，老管家脸都笑出褶子:“烤烤说不定还能吃。”
蓝曦臣顺口接道:“给阿瑶拿点。”
他下午出去买书籍，金光瑶还在午睡，额头上的头发都被汗打湿了，看日头也是温热，亲自给小书童换了薄被。
回来时手上提了好些东西，进了府也没见家仆来迎，穿过绿廊，院口有人在等着:“老先生中毒了。”他忙扔了东西就跟着人去，一路问起缘由，“大夫说今日吃的鱼是不可食用的。”
蓝曦臣立在原地，“鱼?”
“是啊大少爷，老管家也是糊涂了，池子里的鱼不都是观赏性的么，哎大少爷您哪去?老先生和二少爷都在等您过去。”
蓝曦臣脚步急促，已经听不到他说的什么了，撞上来送点心的丫鬟，道:“别送了，请个大夫来我院里。”
金光瑶依旧睡着，身上湿得像过了一遍水，把人抱到隔间浴房里清洗更衣，金光瑶哼哼唧唧地喊着“难受”“疼”，蓝曦臣也不敢给他洗太久，“一会就好了，乖阿瑶。”
抱着人出来，丫鬟已经带着大夫到了，但两个人的目光都躲躲闪闪的，大夫问道:“大少爷哪里不适？”
“是阿瑶不适。”他把金光瑶放上床，额头相抵试了体温，道:“烫得厉害了。”
大夫动作拘谨，看着一截细白的手腕不敢上前把脉，“这，您家书童看着也不是强壮的身子，大少爷要节制嘛。”
丫鬟满脸通红，蓝曦臣不知所云。
“哎呀，是中毒了，不是那个啊。”
蓝曦臣:“那个是哪个？”
大夫不说了，大夫腹诽:装，谁家小书童养得这么可人不是做媳妇养的?
大夫拿出几根长长的针对着金光瑶一顿扎，扎完再开了几副药，蓝曦臣就跟看着刚生完孩子的媳妇一样看着金光瑶。大夫一把年纪还没牵过女孩子小手，一时悲怆多加了一样黄莲，清热解毒。
一碗黑乎乎的药摆在小桌上。
“书童弟弟，你是要自己喝还是我伺候?”丫鬟的声音清脆。
金光瑶用被子蒙住头，道:“呸，不喝。”
丫鬟隔着被子拍拍他后臀，“大少爷要来检查的。”
大少爷刚好习完功课回来，看见这一幕，“你做什么？”
小书童听声从床侧露头，“少爷哥哥，她打我。”
蓝曦臣放下手上的东西，把他从被子里解救出来，指着那碗药，“我喂还是阿瑶自己喝?”
“不喝，喂鱼。”
满当当的一勺药抵在他唇边，蓝曦臣的话不容置喙:“喝。”
那药太苦，咽到喉咙里都能反胃吐出来，吐得小书童两眼泪汪汪，抓着蓝曦臣的袖子哀求:“苦，不要不要了。”
可怜又可爱的小模样，丫鬟觉着她要是个男的也得喜欢这样式的。
他难受，蓝曦臣看着也不好过啊，药效没到把他的小书童再苦死，那大夫就是个庸医，不然怎么开的药难以下咽。
一勺再进，金光瑶苦得一个哆嗦，又溢出生理性眼泪。
“唉。”
蓝曦臣捧过他的脸，对着唇深深吻住，直到彻底咽下去，“我觉得也不是特别苦，是不是你太娇气？”
丫鬟的绣花鞋跑起来没声音，早逃了。
金光瑶扭扭捏捏地:“涣哥哥。”
“怎么了？”
“还想喝药。”
药是没有了，大少爷一下又一下，蜻蜓点水似地给小书童盖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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