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白》

与金光瑶初相识那会，蓝曦臣心情一直算不上好，但格外喜欢看他笑。他颊上有浅浅的凹印，一抿就抿出个梨涡来，能看出在陌生人面前的羞涩。

这间暂时容留他的居所很简陋，他幸而得知的人也只是位账房先生。

金光瑶会做饭，就只是些家常小菜也炒得色香味俱全；会洗衣服，用的皂角淡香，晾干了又叠得齐齐整整……他比蓝曦臣小，却很会照顾他。

他还记得屋外有棵梨树，算不上高大，主干还有被砍过的痕迹，在三月的暖阳里，化开了一树莹白。

蓝曦臣是个风雅之人，白日金光瑶在外为人做账，他搬着唯一一张竹椅在树下喝热茶，椅子吱呀吱呀地响，花瓣簌簌扬扬地落。

落入杯中，平添一抹香，他也不倒掉，连茶水带花一同吃了，后跟金光瑶说花的味道是苦的。

金光瑶忙得累了，一进门就瘫在床上，听见他说，迷迷糊糊转过头来对着他笑了一下。

他这么累，蓝曦臣想着要为他做点什么，于是熬了一碗粥兴致勃勃地叫金光瑶起来吃。

那碗粥是半生不熟的，吃得金光瑶半夜里肚子疼，一个人蜷缩起来疼到哭也不愿打扰到他。睡在一张床上的人怎么可能不察觉，惊慌喊他，他含着泪还虚弱一笑:“抱歉，吵醒你了。”

借着月光，蓝曦臣看见那笑微弱得很，仿佛跟一树梨花似地，略有风就吹掉了。

蓝曦臣揽过他，手掌蓄了灵力贴在他小腹上，呼吸间是淡淡的皂角香，分不清是谁的。

后来他回蓝家，没能把金光瑶带回去，因他说:“泽芜君位高品洁，不应与在下为伍。”

蓝曦臣很生气，为什么这人要轻易贬低自己?为什么他满是笑意没有半分不舍?

做了仙督的金光瑶不喜欢哭，就喜欢笑，开心时笑，不开心时也笑，蓝曦臣就费尽心思地猜，他到底开不开心的?

蓝启仁告诉他，揣测一个人真正的情绪，要看他的眼睛。

蓝曦臣就在他笑的时候盯着他的眼睛看，暗的，没变化的，发光的，“二哥！”

“二哥为何如此看我?”金光瑶笑着问。

蓝曦臣直盯着他眼眸:“我想看阿瑶开不开心，叔父说看眼睛就好。”

“不用看的。”金光瑶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很灿烂，“我见了二哥就是真的欢喜。”

“见了旁人呢？大哥呢？”

金光瑶摆摆手，“都一样，除了二哥哪个不是旁人，装着开心打发了就成。”

金麟台种的金星雪浪，与金光瑶穿着的金星雪浪袍相得益彰。仙中牡丹的矜贵逐渐描上他眼梢，备着蓝曦臣寝屋的绽园却专植了一棵梨树，三月开花时能落了满地雪白。

金光瑶一边煮茶一边道:“这树也挑地，在小破屋三五年结的果子都是酸的，一来金麟台，马上就甜了。”

蓝曦臣立马接话:“我不挑。”

茶香溢了出来，金光瑶只给他倒了一杯，从旁拿出一个碧玉酒壶，知道蓝曦臣会不高兴，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天，哀求道:“就喝这一次。”

而蓝曦臣总是纵着他的。

金光瑶没有品茶的爱好，但煮得一手好茶，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酒是珍藏的梨花白，是蓝曦臣为他寻来的。他们一人一个青瓷小杯，对坐而饮，谁又去管那茶酒之分呢？茶酒的香都混到一处去了。

随着金光瑶年岁渐长，族中长老都商量着要为他寻一门亲事，蓝曦臣不愿意，“我比你大，还未成亲呢。”

金光瑶:“那阿瑶就等二哥先成了亲再谈此事。”

“不会先成亲的。”蓝曦臣罕见地执拗。

“为什么？”

蓝曦臣开始为自己找理由，“义城小儿夜啼，眉山老妪寡眠……忘机还未追到魏公子。”

蓝曦臣说的，就算再怎么荒唐，金光瑶也信，还赞上一句:“泽芜君为天下君子楷模。”

他身份尊贵，又是金光瑶的义兄，干预亲事好像也有些道理，长老们不去忤逆他，而是钻起了空子——不成亲，先相看总行吧？

于是金麟台的会客堂妥妥地碎了两张实木桌，吓得长老们躲到来相亲的姑娘身后，而他，把金光瑶按在仅存的一张桌上，“你就非要娶亲?”

金光瑶却执起他的手，臂力大是不错，可手掌还是红了，“疼不疼?”

他老是说些无关紧要的。

蓝曦臣道:“你若心疼那我就是疼的。”

不心疼他就不疼了？蓝氏应该没教过这样的道理。

“我心疼。”金光瑶给他吹吹。

蓝曦臣很高兴，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反正他高兴地把金光瑶啃了，长老们都很惊恐。

那些相亲的姑娘再没上过金麟台，就连金光瑶的侍女都被撤了，蓝曦臣说自己现在是有新身份的人，有这个权力不让女子进金光瑶的眼。

他和金光瑶待在一起的时间颇多，要是多跟谁说了两句话，亦或是眼神多交流了几下，那蓝曦臣会很严肃地警告:“阿瑶你再这样我会很生气。”

寻常便是女子争风吃醋都晓得掩藏一二，唯独蓝曦臣生怕金光瑶不知道他心眼小，坦坦荡荡地说着自己如何吃味。

他也知道的吧，不管他使软还是硬，金光瑶都吃。

梨树下一张木桌，金光瑶就伏在上面睡着，花瓣飘落下来，蓝曦臣看清了，唇角一片，发上三四片。轻手轻脚走过去，拨掉发上的，含住唇角的。

“唔……二哥在做什么？”金光瑶揉着眼睛转醒。

蓝曦臣露出舌尖上沾的梨花给他看，“吃花。”

金光瑶失笑:“二哥不是说花是苦的么?”

“这片是甜的。”蓝曦臣满目真诚。

金光瑶将信将疑:“真的？”

蓝曦臣将舌尖抵进他唇中，金光瑶羞得笑了:“是甜的。”

“等忙完这阵，跟我去姑苏走走吧？你忙的都顾不上我了，顺便在云深不知处再建个绽园，梨树和金星雪浪都种满，你为我做饭洗衣，我为你酿梨花白。以后放了权给小辈，我们就过自己的日子，你说可好？”

蓝曦臣从未说过这么长的话，金光瑶红着眼睛却没落下泪，被蓝曦臣珍视地亲了又亲，反而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