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鲠

我遇见他太早了，他给我的人生开了一个坏头。

他孤独地走出琥珀的河岸，踩着金光闪闪的沙砾，登上流浪的巨轮，他没有跟我说再见，也没有把我带走。但他与我约定过一个百年，于是故意偷走我的念想、璀璨的夜、永远落不下的热泪。

说到年光，说到生死，说到爱和遗憾，我都只能想到他。

她站在领奖台上，腰板被挺得笔直，确保自己的仪态落落大方。四面八方的聚光灯都奔向她，将她精致的脸部轮廓描摹到极致，眼波流转间的游刃有余，历经岁月洗礼的千娇百媚与风情万种，就连她一袭如火般炽烈的高定上的碎钻都像流星倏忽璀璨又瞬息隐秘。

宋绝的名字早已不是第一次在颁奖典礼上作为主角被载入影史史册，以最浓墨重彩的方式落笔。

欢呼、掌声与赞誉如翻涌的浪潮铺天盖地地漫过她的双膝与不为人知的艰难险阻的岁月。

宋绝行云流水地接过最佳女主角的奖杯，挟持着酸涩的快意像子弹一样在起伏的胸腔中炸开，却依旧波澜不惊得没有丝毫颤抖。

吹毛求疵也挑不出错的获奖致辞一气呵成，她的眼神总带着疏离且悲悯的意味，扫过底下的观众席，颁奖结束后要在后台经历的新一轮长枪短炮，跟她一样光鲜亮丽却不及她万分之一的同行，陌生或熟悉的崇拜与迷恋的欲望，无一例外都是坦然相对。

却在看到吴世勋时贡献了她作为一名演员有史以来最拙劣的眼神戏，尤其是看见他想象他感受他灼灼目光。记忆偏离既定的轨道，宋绝记得十年前也是人声鼎沸，于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势在必得地告诉她。

吴世勋宋绝，你会成为大明星的。

应该是祝愿，这句话由他来说却像承诺，像保证。那天的雪比宋绝后来十年里遇见的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大，氤氲在教室窗户玻璃上的水汽不知道藏匿着多少人的梦，但她把梦与爱并列，任由吴世勋纵火，暴力刺破理想与现实的横亘。

那一瞬间忽闪的躲避在被相机在漫天纸花中定格。

颁奖典礼的主持人足够圆滑世故，吴世勋警告的眼神也让她不寒而栗，言笑晏晏得就像对突如其来的热搜第一上宋绝被包养的新闻一无所知，到底没问任何会让影后下不来台的问题，形式主义地问了几句蝉联三届最佳女主角的感受。

宋绝笑了笑，模式化地输出一套深情的外交辞令，可惜那些不怀好意的娱记没有在听。大概在想明天的头版头条要从颁奖典礼变成美艳女星风流的上位史。

颁奖典礼看似风平浪静地落幕。到了后台，永远磨脚的高跟鞋，永远会踩到的裙摆，她每一步都走得太疼。经纪人火急火燎地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告诉她今晚要提前离场，绝对不能接受任何采访。

屏幕里大写加粗、以感叹号收尾的标题，煽动性与故事性极强的文字描述，还有几张她自己都认不出是自己的模糊照片，宋绝像在意料之中，只是点头表示服从安排。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接受。

宋绝跟吴世勋的关系是无法一言蔽之的。

在外界看来，这两个人大概也就是金主心甘情愿为美色一掷千金且女明星自甘堕落却又想野心勃勃的上位史，以及一切他们恶意揣测里的狗血关系。

宋绝出道十年，吴世勋接手家里产业也是十年。她的第一部女主戏，是吴氏进军娱乐圈投资的起点，她还是十八线艺人时走的第一次红毯，吴氏吃力不讨好地自降身价为她赞助大牌，太多太多。

她耸耸肩，没什么可辩驳的。正打算再往下划划，了解一下评论区的大致情况。从身后伸出的一只青筋凸起的手，按灭她手机屏幕时弯曲的骨节泛粉。

“她今晚跟我走。”

——

宋绝不明不白地跟着吴世勋上了车，他的保密工作与安保都做得很到位，没有走漏的风声，也就没有蜂拥而至的媒体。他家在市中心的缘故，不出十分钟车便停了，她连小憩的时间也没有。

吴世勋依旧西装革履，他没有扯下胸前昂贵的领带，尽管宋绝见他是慵懒的居家服更多，就像回到十年前彼此坦诚相待纯粹相爱的时候。短暂的沉默过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哑黑丝绒戒指盒，打开是一枚红宝石戒指，非常的吴世勋风格。像燎原的风火，酒红的光在寂静地流动。

宋绝低头不语，垂眸看了那枚戒指很久，吴世勋倒也不恼，捧着戒指的手就那样在空中一动不动地举着，耐心地等待她的反应。

她牵强地扯扯嘴角，终于抬眼，却只是冷漠地盯着吴世勋。印在他眼底荡漾的水波里，依旧情意绵绵、依旧教人失陷、一如既往地热烈，简直要将那种小孩子的占有欲明晃晃地摊开给人看。

她最讨厌在吴世勋身上找到很久以前的影子，总觉得吴世勋跟他的爱一样，像虚无岛的彼得潘，永远是个小孩，永远长不大。

“以后不要再送了。”

宋绝别过头，推开吴世勋的手，语气有些说不出的冷硬。

换作是别人大概又要觉得宋绝在摆她那股子心高气傲的劲儿，多少有点不知好歹。这样的话她听过太多次，一次两次还会自我反省，后来索性就认了。

她自知性情有些暴躁，但也算讲理。所有任性妄为的失礼都在吴世勋面前，无论是多莫名其妙的脾气，多尖酸刻薄的话语，好像只要是宋绝，他都不会恼羞成怒。

每次都会把她揽进怀，大手覆上她的后颈，浅尝辄止地吻一下嘴角，宋绝无名火消散在那个轻吻里，心里还时不时地有咕咚咕咚的气泡翻腾。总是亲一下就哄好了。

这次也是一样。

吴世勋没说什么，又恢复了日常的严肃神色。合上戒指盒后牢牢裹在手心。

“嗯，下次不送红宝石了。”

宋绝感受到他的落差，本想安慰几句，却在意识到低落来自于自己时硬生生地刹住了车。她总能在吴世勋面前看到另一个自己，一个她并不满意的自己。

宋绝不知道她的拧巴与恐惧、她不正常的自傲、她对爱极端的渴望与什么有关，此刻她与这样的自己之前的距离无限趋近于零。

后来她深陷舆论的沼泽才幡然醒悟，也许她不应该带着那个以光年为计量单位的梦与他坠入爱河，她从未考虑过自己是否能够承载这个闪闪发光的梦，而他是不折不扣的享乐主义，他的享乐主义里，她是哪一部分，他深渊般的灵魂里哪一个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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