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生花四姑苏台倾天下博卿一笑

　　“夫人，王上说让您自己进去，奴婢们先行告退了。”为首的宫女行礼后便退下了，西施站立在宫门前，久久徘徊。

　　馆娃宫？只听说“娃”是吴国对美人的称呼，莫非......

　　西施盘算着，又念着吴王还在宫内等候，还是暗暗下定决心踏了进去。

　　铜勾玉槛，饰以珠玉。楼阁玲珑，金碧辉煌。宫内的建筑堪比大殿，颇有金屑铺地的势态，西施边走着，边打量着这座宫殿，不禁微微皱眉。如此富丽堂皇，不知又耗费了多少财力人力，实在是不应该。

　　“美人不喜欢？”忽然，熟悉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西施回头，正巧对上了那人的眸子。

　　“王上......”西施被问得忘记了行礼，而夫差也没有在意这些，只是又轻轻问了句：“我为美人筑的宫殿，美人喜欢吗？”

　　虽是意料之中，西施仍有些惊愕，话到嘴边，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了郑儿的那句：“姐姐来吴国，本就是做误国妖妃的嘛！”

　　踟躇了片刻，西施忽抬首笑道：“自然是喜欢的，很美。”

　　言罢，西施缓缓朝夫差走去。夫差眸中闪过了一丝失落，却顷刻间变成了满目柔情，西施自然没有察觉到，只是含笑走去，刚想要跪下谢恩，却又被那双温暖的手扶住了。

　　“美人不必与本王如此见外。”言罢，夫差将眼前的美人拥入怀中。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轻抚着她的长发，夫差自顾自地喃喃着。这是诗经中的一首情诗，西施又怎会不知？她不知道要如何回应这样的一份感情，只是愣愣地僵在他的怀里。

　　“王上，下雨了。”不知被抱了多久，西施思绪混乱，抬首时天空已然飘起了小雨，想着岔开话题好挣脱那人的怀抱。

　　却没想到被抱得更紧了。夫差低声道：“怎么？美人可是怕冷？”说着，还打算扯下自己身上那件披风，却被那纤细冰凉的手给握住了。

　　“王上不必，妾身并不冷。若是连累王上染了风寒，便是妾身的罪过了。”西施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君王，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也一如既往的透露着一种疏远。

　　夫差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听你的便是......对了，本王带美人去一个地方。”说着，夫差抬手将自己的披风举起，盖过西施的头顶，又牵起她的手，一路向西小跑去。这番景象，倒真像是寻常人家在过日子，劳作归家，途中逢雨。

　　自从入了宫，西施也确实再没有这么欢快地小跑过了。从前这么自由地被人牵着跑是什么时候呢？是多少年前，在苎萝村......想着，不禁又笑了笑。

　　“美人就该多笑笑。”腼腆的笑容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夫差眼中，夫差的嘴角，也不禁跟着微微上扬。

　　“王上真是说笑了，妾身见着王上喜不自胜，心底高兴，自然便跟着笑了。”西施被说得一阵心慌，旋即又恢复了那从容的模样，那如沐春风的笑容落入了眼前君王的眼中。

　　“不一样的。”夫差没有多说，回答完这一句，无论身旁的美人怎么发问，便再不回答。他也不觉得她叨扰，反而将她的话字字句句都听得很认真。

　　哪里不一样？西施有些茫然......可思来想去，却是没什么不一样。

　　“到了。”夫差驻足在一段长长的木廊跟前，西施瞧了一番四周景象，只隐约看见了远处一堵两丈高的石墙，由块石砌成，雕刻着大朵的冰梅花纹，巧夺天工。至于眼前这段木廊，莫非还另有什么精妙之处？

　　像是瞧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夫差忽开口道：“此廊名为响屐廊。将廊下挖空，放入大缸，再插上木板，若在木板上起舞，“铮铮”回响，必定别有一番风味。本王尝闻美人的响屐舞乃天下一绝，今日不知可否有幸得见？”西施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吴王已命人将舞裙呈了上来。

　　这是叫人选择吗？西施一阵哑然。

　　片刻，她也微微笑道：“既然王上想看，妾身又怎会推脱？”

　　夫差了然，轻轻颔首，示意宫女带她下去更衣。见着这纤弱的背影，夫差无奈地笑了笑，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倒愿做对梁上燕，一响贪欢也可。”

　　微风细雨下，君王端坐在回廊尽头，看着木板上轻盈起舞的美人。铃音与空竹的回响，像极了暮春三月苎萝山溪水汩汩流动的“泠泠”声。

　　当真是一舞倾城。

　　“怎么就偏偏钟情于你呢？”夫差独自喃喃着，一阵苦涩，被悄悄咽下。

　　她也知道自己来这里的使命。

　　后来夫差对她很好，真的很好，有求必应。他为她开凿了一片“日池”，她在此以水为镜对镜梳洗，他便为她插花理妆。她喜欢月亮，他便又命人凿开了一片“玩月池”，来倒影空中的明月，只为和她依偎在一起，共赏月色，水中捞月。她喜欢去太湖边的香山采花，他便命人为她挖开了一道香水溪。为博她欢心，他又倾举国之力，修筑了可见三百里，望达五湖的“姑苏台”，冠绝东南，名震各个诸侯国......

　　只是夫差依旧会偶尔提到：“美人就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定是世上最好看的。”

　　虽然西施至今不懂吴王此言何意，分明她一直都是笑颜相对，也未曾露出过马脚......

　　“姐姐怎么愁眉不展的？”郑旦揉了揉西施紧锁的眉心。

　　西施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瞬时心安了许多，缓缓道：“无妨，只是......有些累了。”

　　郑旦朝她做了个鬼脸，俏皮道：“姐姐有什么可累的？我看吴王对姐姐千依百顺呢！”

　　西施微愣，片刻苦笑道：“是啊......千依百顺。你说这吴国境内，是不是上至达官，下至百姓，都在骂我是祸国妖妃呢？”

　　“姐姐你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做什么？姐姐你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是神仙，怎么会是妖妃呢？等这边的事情了了，我们便回越国，回苎萝村，建一个小院子，再也没人找得到我们，开开心心地过后半辈子。”边想着，小姑娘的脸上泛起了甜蜜的笑容。

　　“嗯，姐姐听郑儿的。”西施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姐姐，你可有什么心愿？”郑旦忽问道。

　　西施微微一愣，良久，缓缓望向了窗外，轻声道：“自然是有的......沧海桑田，拟尔良缘。结一世姻缘，只为看一个人的眼睛老去......这便是我一生的愿望。”

　　“郑儿一直以为，姐姐的愿望会是什么天下太平。”

　　“哪有那么容易，何人不想这天下太平？可我们每个人，就像是苎萝山那株小竹子一样，摇摇欲坠，连独善其身都艰难得很。你和我，又何尝不是那孤零零的瘦竹呢？我一个女儿家，渴求的，也不过是短短的相守一世罢了......”

　　“那吴王呢？姐姐喜欢吴王吗？”郑旦忽然抬头。

　　西施闻言一怔，思索了良久，却缓缓道：“我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干系？他是吴国的君王，我是越国的细作，他于我而言，只能是需得时刻提防的敌人，再无其他。”

　　“那范大人呢？”郑旦又问道。

　　“范大人吗？”西施愣了愣，清冷的眸间，不知何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缓缓闭上眼，却未回答。郑旦只是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将那句想要追问下去的话又哽咽了回去......

　　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