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施：海与少年

医院里，缓慢流动的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走廊上来往的医护人员和来探病的家属，都默契的保持着安静，免得惊扰到住院部的患者。

病房里又有一位老人家过世了，他走的静静的，就像是睡着了。

少年坐在病房的窗前，看着医院高高的围墙，他于是站上窗户，想要看到围墙外远处的大海。

他打开病房的窗，从里面探出头去，窗外的风顿时吹进病房，撩起少年床头挂着的记录板，不断的撞击着墙壁。

“咔哒，咔哒。”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病床的轮子滚动的声音，少年不舍的再次看了看窗外，关好了窗户，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门把手被拧动，病房的门一下子被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两个护士和一个女孩。一个护士推着女孩的病床到空位上，一个拿着针筒来给少年注射药剂。

针尖扎进他的手臂，不一会就完了事，护士又看了看窗前的椅子，和病床旁的一堆仪器，给少年普通的做了一次检查，在床头的记录板又夹上了一张病例。

“你好，我叫曜，将要闪耀天际的曜。”

两名护士走后，少年看着旁边病床的新朋友，这样说道。

但是女孩好像躺在病床上睡着了，并没有回应他。曜于是走到病房门口，打开门，看了一眼门口贴着的女孩的信息。

西施，女，十六岁，白血病……

原来她叫西施。

曜回头看了看病房里睡着的女孩，又走去坐到了窗前。

还是那面高高的围墙，他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你……生什么病了？”

被子里传来西施微弱的声音，她其实一开始就没睡着。

“我嘛，骨癌，很早的时候就有了，但一直治不好，所以医生叫我来住院了。”

曜很快的回话，语气很欢快，似乎很开心有人能和他讲话。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罐维生素C片，自己吃了一片，又拿一片放到西施的床头。

西施听见了动静，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她看了看床头柜上放着的维生素C片，又看了看吃着维生素片的曜。曜也笑着看她。

“不酸吗？我不喜欢酸味。”

她拿起那片维生素C，呆呆的看着。曜听了，不假思索的说：

“酸啊，但是它和那些苦味的药比起来比较好吃。”

西施笑了，将维生素C片含入嘴中，好一会，她才又说：

“还真是。”

病房的门被打开，进来了一个穿着抽带长裙的女人，她径直走到西施的床前，温柔的抚摸着西施的头。

“放心，宝贝，会好起来的。”

应该是她的母亲吧。

曜看着亲密无间的母女俩，眼中闪过了一丝落寞。

曜没有父母，他只有姐姐。他的父母是军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公殉职了，所以他对于父母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映像。至于他的姐姐镜，他们从小相依为命的长大，后来，镜因为工作繁忙，他们也很少相见。

他一直是孤独的，每天夜里他都自说自话，将那点别人对他仅剩不多的关爱护在怀里，努力的不让火苗熄灭。

他很羡慕西施，还能有亲人陪伴在身边。

“快接电话……快接电话……快接电话……”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吸引了病房中三人的注意力，曜拿起手机，看到是镜打来的，默默的按下了静音，任凭电话自己挂断。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电话那头是怎么说的了，无非就是些说烂了的关怀的话，听与不听都无所谓。

“怎么不接呢？”

西施困惑的问。

曜回头淡淡一笑，握紧了手机。

“没事，骚扰电话。”

……

又一天天晴，曜坐在窗前，想要望见医院高高的围墙外远处的大海。

“看得见吗？”

西施刚吃下手中的药丸，朝曜问道。

“啊？”

曜猛然回神，不知所措的看着西施。

西施于是耐心的重复：

“我说，你能看见围墙外面吗？”

“能啊，围墙外面可漂亮了，有蝴蝶，小鸟，有繁花绿叶，还有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浪拍打着金黄色的沙滩……”

他立刻来了精神，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己所见过的事物，用尽一切美好的词句来描绘着那如梦一般的美丽画卷。

她从床上坐起，在床边晃着脚丫认真听着少年的话，时不时露出神往的表情。

“等我们的病好了，我就带你一起去看海。”

曜握住西施的手，兴奋的说。

“好啊。”

她答应了下来。她清楚的知道围墙外并没有蝴蝶小鸟，也没有繁花绿叶，更没有广阔的大海，这一切无非是他乐观的臆想。但她没有揭穿少年的谎言。

因为她在少年的眼里，看见了希望的光。

西施下个星期就要去化疗了，医生说药物的严重副作用会引起脱发，她因此提前剃光了一头美丽的秀发，只戴着一顶针织的帽子。

曜清楚的知道化疗是一个怎样痛苦的过程，他于是温柔的抱着西施，尽力的安慰着她。

可等到西施化疗回来，她却还是没忍住，一看到曜就哭红了眼眶。

“好啦，别哭了，别哭了，吃颗糖甜甜，心里就不苦了。”

曜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来两颗切片水果糖，水果糖上的图案是一个额上有十字疤痕的少年。

她接过水果糖，捧在手心里，像捧着宝藏一样。

“好像你……”

西施看着手中的糖忽然笑了出来。

曜立马接话：

“是吧是吧和我一样帅！”

他其实最喜欢吃糖了。

以前每次只要关节一痛得难以忍受，他都会吃糖。就像他说的那样，吃颗糖甜甜嘴，就能忘记身上的痛。

但是他没有想到糖会催化他的癌症，没几天他就被姐姐送到了医院里。到了医院，医生严禁他吃糖，把他的糖果悉数没收，他不得已才用维生素C片代替了糖果。

“你不是不能吃糖吗？这是哪来的？”

西施揉了揉红肿的眼睛，问道。

“嘘——我废了好大劲才藏住了。”曜伸出食指抵在她柔软的嘴唇上说：“看你这么可怜，算我今天大发慈悲，就赏你了吧！”

西施听了曜的话，不再哭了，她把视线移到曜的身后，偶然看见了枕头底下有一本笔记本。

大概是日记一类的东西吧。

好厚的本子，很多页码上还贴了不同颜色的标签。

他在这里住了多久呢？

应该是很久很久吧。

这么久的时间，他也经历过很多痛苦，但是他比自己乐观多了。

乐观到，她还以为曜的病会好。

但事实却是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曜十八岁生日那一天没有在医院，他签了字偷偷溜出去了，一个人沿着马路走了好久，从早上走到傍晚，忍着身体上的疼痛，他到了海边。

漫天的霞光入水，景色奇幻而又瑰丽，海浪一下又一下的冲刷着沙滩，他开心的跑到沙滩上，仔细的感受着海浪拍打在身上的感觉。

这一刻，大海仿佛是属于他的。

“喂！大海！”

“我好喜欢你啊！”

他又想到了笑靥如花的西施。

“你的话……”

“会怎么想？”

那天回去以后，深夜里，他在本子上写下来一句话：

『大海的深处，埋藏着我的思念。』

……

曜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虽然他一直都积极接受治疗，但病魔仍旧把他折磨得不成样子。

“别哭，一切都会好的。”

他伸手拭去了西施的泪水，这样安慰着她。

频繁的手术让曜再也无法时常笑着和她讲话，他的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在勉强为他续命。

最终他还是没能撑过去。

他去了另一个世界，只有十九岁。

花一样的年纪。

他再也见不到自己喜欢的大海了。

而西施在他走的那天，见到了曜的姐姐。

她把曜的日记本交给了西施：

“那小子让我把这个给你。”

一本厚厚的牛皮本子，上面贴着各种彩色的标签。

这是曜唯一的遗物。

她接过本子，紧紧的抱在怀里，蹲在地上，终于抑制不了眼中的泪水，撕心裂肺的痛哭。

他们还是没能一起去看海。

几年后，西施的病痊愈了，她抱着那本笔记本走了好远的路，来到海边，看少年生前最喜欢的大海。

耳边呼啸的海风好像在诉说着少年生前说过的话。

她翻开少年的日记本，上面赫然写着短短的两句话：

“一切都会好的，毕竟有我在，有我们在。”

“大海的深处，埋藏着我对你的思念。”

这次，她像他一样对着大海喊出心声。

“喂！大海！”

“我好喜欢你啊！”

——海与少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