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降妖天鹅湖（2）

却说驿馆内行者正在向八戒、沙僧自夸手段，忽听院子里阴风四起，跟着屋内烛光摇摆，冷气森森，不由得叫声不好，道：“定是那假公主寻来了，八戒、沙僧，你们看好师父，待我去会会这妖精。”

好大圣，只推开房门，任凭四下里阴风怒号，黑云翻滚，迷雾蒸腾，冷气弥漫，却公然不惧，跳到云头，迎住那假公主。真个好妖怪，有诗为证：

高挑裹黑衣，

丰羽密双翅。

娇容邪又媚，

两眼绿光迷。

长矛月光耀，

英姿巾帼豪。

有灵修练深山鸮，

无事进宅老夜猫！

那妖精用枪点指行者，叱道：“你怎敢坏我好事，投这里寻死！”行者束一束虎皮裙，道：“好妖精，你且站稳了听你孙爷爷报上名来。俺老孙：

荡开幽冥殿，

强消生死卷，

十代阎罗堆笑脸。

醉闯九重天，

大闹蟠桃宴，

十万天兵面露难。

六臂哪吒谈笑破，

二郎势众又牵狗。

大意失手遭锁扣，

天庭刑法奈我何？

地煞变化多伶俐，

七七灼炼有金体。

抬腿跨翻八卦炉，

回手摔得老君低。

一怒竞上凌霄殿，

玉帝惊惶伏龙案。

耀武扬威精神抖，

漫天星宿尽胆寒。

如来诳我堵手段，

单手化作五行山。

五百年来天地变，

唯我大圣永齐天！”

那妖精听了，笑道：“你只说是弼马温，我便知了，何须多言。”行者最恨人叫他弼马温，听了大怒，从耳朵里取出金箍棒，晃一晃，碗口粗细，抖一抖，丈余长短，照妖精便打。那妖精亦不慌忙，摆矛招架。两个争胜负，分高下，论输赢，比高低，两不相让，各起雄心，真个好杀，你看那：

一个瞒天下届多思凡，

一个破山取经投西天。

若是妖魔堆罪孽，

自有大圣扬真善。

矛来惊得寒星闪，

棍去更搅百花乱。

一来一往多变化，

一回一合少破绽。

妖魔喷浓雾，

猴王眼孕光。

浓雾欺天迷日月，

金光闪耀净宇寰。

两个斗了十余合，行者却是心头声疑，暗思：“这妖精长矛路数似乎哪里见过。看招法非同寻常，只是众多精奥之处似乎还不曾领悟。”又斗一阵，行者眼见对方一矛刺来，却是铁棍迎着一伸，棍头抵住茅尖，喝道：“你这妖精是何来历，若是你家师尊长辈与我相识，今日或可饶你一命。”那妖精咬牙不答，只将长矛舞的更疾，心中却暗暗叫苦：“世间都传猴儿狠，我还道名过其实，哪想是话不虚传果是真。如今只看他这路棍，难怪我家主人公说三百招内难以取胜，怕是三百招外，鹿死谁手，也尚未可知。”

这妖精也是自幼便有灵根机缘，深山里修炼出了变化神通，又得逢高人指点，修为大涨，只是行者一条棍实在太强，满身解数便如滚滚流星一般，攻防进退全无一丝破绽。妖精虽然凶狠，却是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正急躁间，忽听人马吵杂，瞥见驿馆前密麻麻满是人。原来二人在半空中喷云吐雾的赌斗，早惊动了国王。那国王是个胆大的，便点了军马护卫，前来观瞧。

却说那妖精心念一动，只虚晃一招，翻身化作团黑烟，直向那国王扑去。众士兵见妖魔凶狠，早乱做一团，一时间人仰马翻，早被那怪趁乱走了。那国王滚落马下，挣扎着爬起，两边有人扶着站稳，望着半空中的行者，大着胆子道：“这是何方神圣在半空中赌斗？”行者却落下来，笑道：“国王，适才便是我与假公主赌斗。”国王见行者丑陋，又是一跌，颤声道：“假公主，哪里来的假公主？”

行者道：“自今三年来，你身边的乃是妖精幻化的假公主，真骨肉却被变作天鹅，困在城外天鹅湖中。只因今日那妖精想要害我师父，着人将我师父传去闺房，欲加谋害，我方与她赌斗。” 国王听了半信半疑，急忙一面差人去宫中看公主是否安在，一面将今夜来驿馆的传令官唤来。果然公主早没了踪影，那传令官也都招了，却是领了公主的命令，私传唐长老入宫，再领去公主闺房。

那国王这才信了大半，又细细回想起女儿这三年来果是性情、行事均与从前有异，不由得跪地道：“圣僧，既有本领打退妖邪，还请将我女儿变回人身，让我一家团圆。” 行者道：“如今正是阴气旺盛，需等明日阳气升腾，才好办事。今夜你也莫急，只在此稍等，一会儿让我师父陪你入宫，讲经说法，防那妖精留在宫中的邪气侵染龙体。”

说罢，行者收了铁棍，回道房中，不一会儿，却见长老穿戴整齐，走了出来。国王见长老果是高僧仪表，上国风采，不由大喜，又匆忙来拜。却说那长老随国王入宫，焚香上茶，讲经说法不提。只讲到天脚隐隐露出些鱼肚白，长老也说的乏了，起身由两个侍从领着去小解，谁料正走到那树荫墙角处，忽然天上卷下一股黑风，竟然就将长老扯了上去。

原来那妖精竟未走远，只躲在王宫内，此刻找准机会，又将长老掳了去。她在云头提着长老，笑呵呵道：“你我的姻缘想来是丘比特射中的，任谁也休想阻拦。”唐长老便道：“我有些恐高，你背着我，我方敢说话。”那妖精心道：“这和尚到识俊，如今知道落在我手里，再逃不得，便不顾男女有别，主动叫我来背他。” 当下将和尚提上来，如空布袋般轻轻放到背上。长老又问：“你如今做不得公主，又往哪里去？难不成另有家业洞府？” 那妖精笑道：“御弟哥哥莫要担忧，你若要荣华富贵，我们找个城池国邦，我保你做一国之君，我母仪天下。若是要自在，凭我的本事，哪里不能占山为王，招魔引怪？”

长老又道：“我怕你手滑，把我掉了，不若我这里有根捆经书的带子，且系在你腰上。”说话间，长老不知哪里摸出跟丝带，便绑在那妖精纤腰之上。妖精正笑道：“你这和尚没福，若是早明了理，如今便与我在香床上快活，哪用这般喝风受惊。”她正得意，忽觉得背上一轻，急回身，却哪里有什么长老，只毛脸雷公嘴的猴头一手扯着那丝带，一手高举铁棍，道：“妖精，还往哪里逃？”

妖魔大惊之下，正想要扯断那丝带，却被行者向前一揪，眼见那神珍铁便要往天灵砸落。忽听天上有个女子高喝一声：“手下留情！”同时飞来一面圆盾，不但挡在行者与那妖精之间，更是割断了猴毛变的丝带。行者抬头观瞧，却见天际站着一人，那人身姿高挑，四肢修长，头戴橄榄金枝束发，未着甲胄，只身穿素色长裙，腰间系一条浅色叠花绣带，足下有祥云围聚；剑眉星目，皓齿朱唇，面如象牙精雕，发似麦田波涌，此刻朝阳初升，更在那白衣玉肤之上，披了一层金纱，正是那奥林匹斯山上十二大神之一，宙斯之女，十全十美百战百胜的战争与智慧女神雅典娜到了。

雅典娜径至行者身前，拱手道：“这孽畜并非妖邪，乃是我的信使夜枭。”话毕，目光冲那妖精一扫，那妖精只吓得连连扣头，扣的累了，方现出原形，飞回雅典娜肩头。行者五百年前学艺有成后曾游遍三山五岳，四大部洲，尽访天下英豪，那时便与雅典娜以武会友，各自钦佩，此刻故人相见，只上前唱个喏，道：“原来是个送信的妖精，难怪敢自夸：‘一句话，能传遍三十三重天，一纸文，能通行十八层地狱。’素闻你办案公正，如今这猫头鹰将真公主变作天鹅，囚于天鹅湖，可不能轻饶。”

雅典娜道：“那公主昔年只夸了一句这天鹅湖的景致，自此国王便再不许寻常人家前来渔猎游玩，故当有此一劫。我这夜枭乃是来替她消灾。” 行者摆摆手，道：“即便这一节过了，可她要坏我师父元阳，如何能饶？你是三界闻名的处女神，手下信使如何就这般思凡乱性？也不知和谁学的，传出去，恐坏了名头，还是让我一棍打死的干净。”

雅典娜听他胡言乱语，只面颊一红，双眉顿皱，冷冷道：“素闻你难满脱身，如今改邪归正，护唐僧西天取经，怎么还是这般一身的山野之气，满嘴胡言乱语！我今日来此，本是有要紧事要告诉你，可如今看来也不劳我费神了。”说完一挥衣袖，转身便要踏云而去。行者急拦住云头，赔笑道：“奥林匹斯山女神，你话只说一半，岂不是让我心里抓痒？” 雅典娜哼一声，道：“你这猴头死了也是自找，然你师父西天取经乃是三界大事，叫天天应，叫地地灵，无神不保，无神不佑，故此我父神王宙斯才让我来告知。你当年坠入邪道，不听我劝，结交妖邪，自称七大圣。如今你那三个结拜的哥哥，正在前面等你。一个是尘世巨蟒耶梦加得，覆海大圣蛟魔王。一个是金翅神鸟迦楼罗，混天大圣鹏魔王。一个是天竺神猴哈努曼，驱神大圣禺狨王。他们一要吃唐僧肉，二妒你有望修成佛门正果，故打着替大哥牛魔王报仇的旗号，守在三千里外的割袍岭，以逸待劳，要害你师徒四人。”

行者听了这话，饶是他胆大包身，也是惊的一跌，原来当年他与牛魔王、蛟魔王、鹏魔王、禺狨王连同狮驼王、猕猴王曾在华山之巅手比口讲，演武论道，七日七夜不分胜负，如今三魔联手，实是非同小可。雅典娜见他如此，不由抿嘴一笑，道：“怎么，齐天大圣也有怕的时候？” 行者生来便好面子，当下扯扯虎皮裙，道：“俺老孙不是怕，是想到我那三个哥哥五百年来定然勤修苦练，今番正好演练演练，看看各有哪些进境，故有些手痒。”

雅典娜正色道：“这割袍岭非比寻常，你万般小心，或能有一线生机。但有一丝大意，师徒性命不保。” 说完取出一个长余三寸，又薄又窄的古朴木盒，道：“当初普罗米修斯得罪了我父宙斯，被锁在礁石上，任老鹰啄食。我于心不忍，求火神赫菲斯托斯打造了一根锯条，让大力神赫拉克勒斯锯断了用神铁打造的锁链，救下了普罗米修斯。这锯条虽然损毁严重，只剩下一小截可用，但终归是神器，便当是我替手下信使赔个礼，送你防身吧。” 行者打开木盒，果然是一小截断锯，通体瑞气流淌，霞光隐隐，果是神物，只可惜锯齿已磨损甚多。

行者便收了断锯，唱喏道：“多谢，多谢。日后我再去奥林匹斯山谢你。” 雅典娜又寒暄两句，转身飘然而去。

话说唐长老得闻妖精已被收走，便叫行者替公主恢复人身，与国王讲清因果，速速倒换关文，莫要耽搁了行程。那国王哪里肯依，强留了三日，王后和公主又各自多留了一日，方领满朝文武送师徒四人出城。

此番降服妖邪，接回公主，自是皆大欢喜，只公主平白里多了些失落惆怅。原来她花季之龄，满脑子想的那齐天大圣要么便如大力神赫拉克勒斯般堂堂相貌、伟岸雄壮，要么便如路西法般亦正亦邪、潇洒不羁，谁料竟是这般一个瘦小毛猴，不由得隐隐有些失望。忽想到乳母曾与自己讲过笑话：“被救的公主睁眼一看骑士，若是年轻英俊，那便说今生无以为报，唯愿以身相许；若是年长丑陋，那便说今生无以为报，只求来世做牛做马。”不由得啊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是了，是了，他定是因为做了和尚，不可留情，才故意变的这般模样吓我。”

不提她在这里胡思乱想，只说师徒四人一路向西，迎来日出，送走晚霞，当真是翻山涉水，踏平坎坷，一连走了月余，眼前却闪现出黑压压一片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