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裂痕

“JK，你到底什么时候往三区扩张？”

“说了不急。”

“是不是因为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现在连往外打的心思都没了，就等着过好日子呢？”

“再废话给我滚出去。”

这是这个月姜初鹤第三次听到诸如此类的谈话。

她本想去会议室端些茶点进去，站在门畔多少有些发怔。田柾国时打下七区的江山不假，收进来的也都是实干型的强攻异能者骁勇善战，直率好胜。他们追随田柾国，正如追随每一个强者一样，没有针对个人的忠心，只是愿意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中获得无尽的快感。有温室便有享乐者，有末世便有领驾者。姜初鹤知道有这样的人的存在，一天不闹事炸庙便难受，在疯狂的杀戮中洋洋自得。

可以视作疯子，但田柾国何尝不是这种疯子。只不过他在姜初鹤面前，收敛了所有锋芒，温柔如水，细腻入微。入住七区这段时间，她看得到他的变化，不再无遮无拦地四处征战，开始有所顾忌，有所保留。这大概是惹他手下不满的地方了吧，当他们的老大不再野心勃勃而无所畏惧，是否意味着田柾国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姜初鹤倚在门边，托盘上的果茶一定凉了，现已入秋，田柾国胃不好，喝了怕是会难受。

她简直是误了君王，败了天下的美人。

姜初鹤想了想，握在门把手上的手又松开，一言不发地离去。

一路走到小花园，零零散散几个异能者方才清理完南门的丧尸，正聚在一起开茶话会。朴佑镇一脚踩在圆桌上跟对方猜拳，她也想不通明明是茶为什么还能喝成这样。大概佑镇就是天生的活力素，随时随地都保持着多巴胺分泌最高值。

戴雨薇招呼了她一下，两秒之内端走了她的托盘又拉着她坐下，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瞬间移动异能者：“怎么怏怏的？不是只有你让JK吃瘪的份儿吗？”

姜初鹤拂走了圆桌上的枫叶：“少说风凉话。”耳边是几个人吵吵嚷嚷的声音，她眯着眼抬头，面前是空阔的草地，天空蓝的不像话，视线尽头的森林不时扑棱棱飞出几只鸟。她太喜欢此刻的安宁，但她越是贪恋，越留不住。

“如果田柾国还是不带着他们扩张，那帮家伙至多跟随他多久？”姜初鹤轻叹，似是喃喃自语，实则问向一旁的戴雨薇。雨薇看的倒是淡然：“一个月？一周？你管呢，你当好田柾国的掌中宝就行了。”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成年之后重逢的场景总是这样，对方还是习惯不把话说满，偏偏彼此太过默契，读得到没说出口的焦灼和踌躇。如果那群手下不忠于田柾国，联手起来未必就没法推翻，而他孤立无援，又该何去何从。

“别想那么多，田柾国肯定能为了你使出浑身解数。”戴雨薇拍拍她，不料姜初鹤垂眸笑了笑：“如果还有回旋的余地，谁要他全力以赴？”

雨薇哑口无言，好在朴佑镇清脆的一声口哨打破了这边的寂静：“诶唷~都来看看头条，四区发行的药没有治疗的效果也罢，结果大多数服用的人还病变成丧尸了……这把可彻底失了民心，全城的人都围在四区外讨伐呢，过几天就城破了吧？闵玧其郑号锡聪明一世怎么在这时候犯老糊涂？”他的口吻无不嘲讽，周遭一圈人皆在幸灾乐祸地笑。

姜初鹤听了一会儿，还是面无表情的，和戴雨薇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回屋了。

实则心神不宁一晚上。本来是和她没关系的事，四区成立三周年第一次砸了声誉，对于一个七区的人来讲怎么看都应该是好消息。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郑号锡她不了解，但严谨而一丝不苟是显而易见的特点，闹这么大的药物事故，郑号锡如何能容忍这种错误的存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更不是四区的风格，正如朴佑镇说的，大当家二当家都精明一世，哪有心思对灾民下毒？

还有如果真的城破……闵玧其怎么办？他那么骄傲的人，该多心痛？

姜初鹤躺在床上刷手机。关于闵玧其这个人，她也思来想去过数遍，初次见面的熟悉感真的令人迷惑，加上在森林里莫名其妙的出手援助，她实在对这个人充满好奇。说他是冷面无情的领导者，反正姜初鹤没见过他工作的样子，懒懒无话趴在沙发上的场景倒是看了一周。她不信缘分说，相信百因必有果，便悄悄把“闵玧其为什么救我”和“金硕珍为什么放我进三区”并列在一起，成了两大疑虑。

而且闵玧其如果城破后流亡，以他的挑剔娇贵程度，能活三天都是上苍保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想着些，打了个哈欠，翻身时揉揉眼睛，觉得有些酸涩。她还是不喜欢开灯，窗帘也懒得拉，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后只有台灯还任劳任怨地亮着。习惯没变，枕边就是匕首，作为一个非异能者，至少也要有防身的武器吧。

“噗通。”不轻不重的物体落地声，带着点微微的喘息，撞入姜初鹤耳朵。

她瞬间警觉起来，翻身下床，手里攥着刀，小阳台传来的声音？

不知道会哪位不速之客突然造访，至少先确认一下再去叫人。她蹑手蹑脚走向阳台，刚向玻璃门探了一眼，便僵在原地：“朴智旻？”

他额头被汗水打湿，眸子里是深沉的墨色，身上多处划伤，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笑得好看。从何时开始，姜初鹤想起朴智旻时，都会觉得他是身披月光而来，吸尽天地间的皎洁和优雅，不疾不徐，应期而至。对视之间，朴智旻指了指门，姜初鹤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打开门，又将他扶进来。

“这怎么回事？”姜初鹤把他扶到床边，自己插着腰站在一旁，皱着眉看向细密的伤口。虽然都不太深，确是实打实的划痕，像是被金属……

金属？

“你是不是翻进来的时候被看见了？”她立刻想到朴佑镇那小子，估计是看到有人进了自己屋子，下起手来没轻没重的，饶是朴智旻是水系防御，也挡不住金属刀刃啊。

朴智旻却蓦的笑出声：“阿鹤，你的第一个问题竟然不是我为什么在这里，而是我怎么受的伤。”

“缺心眼吧你。”有什么好笑的。姜初鹤翻了个白眼，去俯身抽屉里翻药膏，摸到冰凉的包装时想到了上一次的草草分别，想问句伤口愈合的如何，却堵在嗓子里又咽了下去。转眼都一个月有余，金硕珍也不是没告知过他的现况，也没什么问的必要。

姜初鹤把药膏和纱布扔过去：“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

朴智旻接过：“给支棉签。你不是说想我吗，我就来了。”

棉签是未开封的一整包，她嫌撕开时的塑料声恼人，便拿了一包坐在他身边递过去：“你是傻的吗？因为我一句话，七区都敢闯?”说的倒是确实轻巧，可七区地势险峻，防守森严，即使进来了也有如朴佑镇一般不好对付的人，姜初鹤不清楚朴智旻是不是脑子冒泡了才千里迢迢从三区跑到这里。

他正垂着头换手臂上的纱布：“正好，我之前的伤口裂开了，接你纱布用用。”

受伤都是家常便饭了？她偏过头去看，那张原本肉嘟嘟的脸颊真的消瘦下去，下颚线优越而诱人，换下来的纱布血迹斑斑，衬着他白皙的皮肤，平添一种病态的美感。

她低头看自己晃来晃去的脚，开始无意识地没话找话：“三区最近乱不乱？”

“还好吧。”他真的停下来想了想，低低地笑：“泰亨最近跑出去被白副好一顿骂。”

“他也有被骂的时候。”姜初鹤没当回事，她本以为金泰亨那种有一副好皮囊的人精应当是交际花才对，朴智旻接下去：“泰亨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的，真正发起火来谁的脸子都敢甩，又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其实他在三区，像是被孤立的状态吧，以他的枪法和实力早该被晋升才对，不过那几个高层都不太喜欢他。”

“……”她想起那天在发布会看到的金泰亨，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又讲不上来：“你离他远点，他不像是善茬。”

“好好，知道了。”他还是一如既往，温柔地应下。

姜初鹤就静静地注视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对，楼下仿佛传来了交谈声，田柾国这时候不是在开会吗？

“该死。”朴佑镇肯定放心不下，跑去告知田柾国有人闯进了自己的屋子：“朴智旻，赶紧走，有人来了。”

朴智旻怔了怔，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动作也很迅速，开门站在阳台边：“没想到这么快又要离开了，阿鹤。”

床上染血的纱布来不及收拾，她叫住了即将翻身一跃的朴智旻：“等等。”

“嗯？怎么了？”

“我会去找你的。”

回答她的还是温和宠溺的一笑，和淡在月色与风里的一句“好啊，我等着”，几乎一瞬间就没了人影，只有轻轻溅起的水花。第一次出现在夜色里，朴智旻还需要踩着石头才能扒到窗楹，现如今对异能使用愈加娴熟，借助水的力量便能轻松出现在她眼前。

他变得更强大了，是好事情啊。

门被大力撞开，她回过头，是田柾国和朴佑镇。田柾国手里已经凝聚好土元素，似乎等待着致命一击，看到空旷的房间先是愣了片刻，又看向姜初鹤：“人呢。”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冰冷和强硬。

“什么人？”姜初鹤笑眯眯地看向跟在田柾国身后的朴佑镇，他见状迟疑地开口：“我刚刚看见有人翻进来……”

“天这么暗，佑镇看错了吧，是一只受伤的鸟而已。”她已经学会在田柾国面前面不改色地说谎，无关乎这句话多么滑稽：把一只鸟看错成人？

田柾国慢慢走到床边，拾起纱布，嗤笑出声：“一只鸟？”

不怒反笑，抬眸时令人心生寒意。

姜初鹤不需要他相信自己，反正人她都放走了，田柾国能怎么样？她耸耸肩：“嗯。”

他似是被激怒了，将纱布扔在地上，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之大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你再说一遍？”

朴佑镇很有眼力见地悄悄退出房间，门锁落上的“咔哒”一声让姜初鹤清醒了几分，她是在疼的，眼泪几乎都要被逼出来，但她还是笑着：“我说一遍你也是不信，说百遍你也是不信，你还想听？”

田柾国太情绪化了，姜初鹤想不明白，为什么随随便便被一句话变得波澜不定的人，有一统七区的领导力，还能一呼百应。

他也太没自信了，严防紧盯就是怕她再次淡在他的视线里，他为什么这么怕？她好像知道，又好像从未明白过。

田柾国慢慢松了力，手从她的胳膊上脱离，眼睛里她熟悉的光又重新燃起，不羁且骄傲：“姜初鹤，你凭什么？”

凭什么，后面可以接很多，凭什么让他放心不下，凭什么当初义无反顾地离开，可是他们都没有说。姜初鹤也想知道凭什么，她就是一个废材，算不上倾国倾城，在末世里连滚带爬地生存，不值得谁去怜惜疼爱。

他们给彼此留了足够余地，却又忍不住向对方的领土进攻，迫切的探究那方寸之地上是否有自己的痕迹。

月色很美，窗帘飞舞着，有风掠过，是擦过面颊的冰凉。

长久寂静里，最后是姜初鹤怔怔地问：“田柾国，我们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