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私设鸡腿姑娘不存在，范闲跟林婉儿没见过面)

　　范闲瘫坐在地上，在微凉的秋风中，疼痛后知后觉地在他胸口蔓延开来。

　　与五竹二人连夜的血腥厮杀，随即而至的圣旨，赐婚，赐死，方才李承泽的骤然毒发与拼力救治。这接踵而至的桩桩件件，让他在其中疲于奔忙，甚至顾不得去停下来体味自己的情绪。

　　现下这些忙乱都终究归于无奈的平静，罪魁祸首带着平静的淡笑睡去。可关于李承泽的一切，却都无比清晰地苏醒起来，带着刀锋在他心口翻搅。

　　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为之，李承泽今日穿的却是当年两人初见时的那一件绿袍子，暗绿色的锦袍在范闲刚才的忙乱救治中沾了血，皱成了一团，早不复当年的风采模样。

　　就想他们之间一样，早不复当年的模样。

　　当年他是个毛头小子，初来京都，就与多方权贵周璇而得尽好处，觉得天下不过如此，轻狂孟浪。

　　当年的李承泽，虽不是储君，却也金尊玉贵，骄傲非常。当时的他得皇上偏爱，门下党羽众多，时常斗得东宫节节败退。

　　他们在世子府里相遇，也是这样的一个凉亭里，他误闯了进去，见得美人如玉，从此就动了真心。

　　在范闲的想象里本该庄重严肃的二皇子，却赤着一双脚，没什么威仪地捧着一盘葡萄端到他眼前。一双眼睛诚挚恳切地盯着他，全然忘了刚才还说要杀他的剑拔弩张，竟然开始全心全意地拉拢起他来了。

　　他被李承泽一双眸子看得心里发痒，那人紧紧贴在他身旁，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像是迷药一般，让他昏了头。丝毫不顾皇家威仪的开了口：

　　“殿下相信一见钟情吗？”

　　李承泽不解，只是淡笑着盯着他，默默地摇了摇头，等着范闲继续说下去。

　　“我原来也不相信的，只是今天我见着殿下，就又突然相信了。”

　　胆大包天，再无人敢如此调戏皇子。

　　范闲盯着李承泽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的脸，心里默默地想道，那个时候，骄傲的二皇子殿下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大概是觉得，这又是他的什么奇怪阴谋罢。

　　颤颤巍巍的手伸向椅子，范闲强忍着直起身来，轻轻地擦拭着李承泽嘴角已经凝固了的污血。那血迹固执的停留在他的脸上，像是在嘲讽范闲的无力一般，在李承泽平静睡去是脸上留下了极难看的暗红色。

　　终于，污血被范闲渐渐擦拭了个干净，他把已经变得冰冷的人慢慢地从椅子上抱了下来，紧紧地在怀里搂了片刻，便抱着人穿过庭院，往寝殿里去了。

　　庭院里干净而又空荡的，什么人都没有。二皇子府里的仆人，早在范闲登门之前，就已经被李承泽遣走了大半，剩下的知道他起兵失败，也各自卷着细软奔逃，忙着给自己另寻一个好出路去了。

　　他把李承泽拦腰抱在怀里，李承泽抱起来是那么轻，轻到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他比从前轻了好些。是因为毒药日日的折磨让他难以安眠？还是因为近日谋划起兵无暇用膳？范闲如今已经不得而知了。

　　又或者，人死了，一切沉重的阴谋与重担都最终离他远去，他终于得到了一直渴望的轻松与安宁。

　　他是不想李承泽死的，可他所做的一切，却无不在摧毁着骄傲的二殿下活下去的希望。昨夜起兵，是李承泽活下去的最后机会，是他，又是他，亲手把李承泽逼到绝路。

　　师从费介，枉称用毒高手，却连他早就服毒都未曾瞧出，他有什么资格之前信誓旦旦的扬言保护？

　　安置好了李承泽，范闲终于脱力一般把自己扔在了李承泽的榻上，躺在他身旁，把头紧紧贴在那人已经冰冷的不再跳动的胸膛。

　　李承泽觉得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独自走在悠长黑暗的竹林里，没有月光，更没有火把。周围漆黑一片，只剩下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远远传来的某种野兽的嘶吼。

　　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处，他只是不停地向前走，穿过一片又一片的竹林。竹林里野兽的嘶吼声离他越来越近，那咆哮着的怪叫仿佛下一秒就要追上他，吞噬他。

　　李承泽感到害怕起来，拼命的向前跑去。他一直跑啊，跑啊，直到跑得筋疲力尽，再也迈不动步子的时候，他终于逃出了竹林，来到了一片湖边。

　　湖心有一小亭，一个被迷雾笼罩的身影正吹着一曲不成调子的口哨。本能驱使着他走上了与小亭相连的栈桥，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湖心亭，走向那个男子。

　　就在李承泽正要跨进亭子的瞬间，男子身上的迷雾悉数散去，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在黑暗中显地分外夺目，那人竟然是范闲。

　　李承泽定定地朝范闲走去，他想要去摸一摸眼前这个让他心力交瘁的少年人。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只是想最后一次，再最后一次说一声……

　　说一声：“对不起。”

　　说一声：“我爱你。”

　　范闲也瞧见了他，焦急地向他伸出手去，可两双手即将触碰之际，栈桥与小亭相连之处竟然突然断开，小亭渐渐飘然远去，两人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相隔数丈远。

　　李承泽瞧着两人相隔的湖面，心口骤然一痛，仿佛刚才毒药发作的痛楚又再一次袭来，这痛苦无比高调地证明着已经发生过的一切。一瞬间前尘往事向李承泽扑面而来，滕梓荆，谢必安，造反，服毒，他感到无数地人在朝他高喊，唾骂，仇恨，甚至求饶。

　　李承泽在那片尘世的吵闹中，觉得自己实在跑的太累了，现下腿脚都乏力起来，一个不查，就直直地栽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在湖水里，他遇见了一个蓝色的胡萝卜，那个小胡萝卜在他身边蹦蹦跳跳，说的都是一些什么“本来故事都结局了，可是我实在舍不得姐姐死掉。”，“姐姐要有一个幸福的结局啊之类的疯话。

　　“姐姐”他是男的啊，这小萝卜头在叫谁？还没等他抓住这个蓝色的小东西问个清楚，喉间一阵疼痛，李承泽开始疯狂地呛咳起来。